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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的处理最终亦被归于“新君仁德,非常之时不施重典”,毕竟当年陈王远去连州以及因其母与何鸿曾经的婚约而遭受到的流言之辱,都与裴妃脱不了干系。然而明明是立下了平叛大功的高磐,却在半年后仅转任虹州刺史,并没有进一步受到重用,在那些熟知安王派系的亲信看来,已然得以探知其中的幽微之处了——需知大都督府长史方是实权在握,虹州固然是江南胜地,然而又如何能与富甲天下的扬州相提并论?
    而今听到先师死于非命,瞿元嘉震惊之余,心中又实在有诸多感慨。斟酌再三,终于向萧恂问出早已有之的疑惑:“二郎,既然高师已经不在人世,我有一事在心中缭绕许久,不知能不能向你求个解。”
    “你说吧。”萧恂毫无惊讶之意,正色一点头,答应了。
    “裴氏的叛乱,到底是真是假?虽然外界传说赵王的尸骨下落不明,但是你我都清楚,只是因为他被齐王绞死后,裴氏癫狂之下咬伤了齐王,为了泄愤,齐王将赵王的尸骨当着她的面……”回忆起当年宫人的哭诉,瞿元嘉还是有不寒而栗之感,一稳神后继续说,“我就是杨州人,虽然早早离开故里,也知道杨州真正的豪门是如何私养强奴的。裴氏在杨州不算望族,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挟赵王之名……”
    萧恂轻轻按住瞿元嘉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细说,目光中的感慨之意更足:“元嘉,你总是自谦蠢笨,实则是真心朴直。陛下离京多年,而阿爷是为了避嫌,总之与本朝、特别是京中的门阀无甚勾连。陛下即位后,也没有选妃立后,反而开始拔擢寒门子弟入仕,说到底,急于向陛下示忠的人太多了。但裴氏一门,只是平佑之乱之后彻底落败,再不敢有非分之想,若说没有想过,未免也太清白无辜了。只是没想到,将高磐折进去了。”
    瞿元嘉喉头一紧,无言以对。他凝重的神色落在萧恂眼中,反而一笑:“但高磐也是糊涂,竟给杨州的士族捉刀,逼迫了陛下为已经全无招架之力的裴氏大开杀戒,不仅显得胜之不武,还让我阿爷与陛下起嫌隙……以陛下如今之心思深沉忍情,高磐这一死,肯定还有后续。但当年没有杀尽裴氏一门,实是留下了后患,总之你多留一个心眼,谁知道他们在京中是不是还有动静。”
    “晓得了。”
    不知不觉中,已近正午。忍冬受程勉的差遣前来找到瞿元嘉,禀报道:“五郎已经设好了酒席,请二郎与瞿大人移步。”
    程勉虽然说是名义上程府的家主,但是程府的许多事情,都是瞿元嘉一力在拿主意。所以听到程勉竟会分出心思安排酒宴,瞿元嘉都一怔,点点头:“知道了,我们这就去。五郎人在哪里?”
    “宫中端午赏赐下的一株芍药不大好,五郎一上午都正在和园丁想法子呢。不过奴婢来时,他已经去更衣了。”
    说完她退到一旁,准备引路。瞿元嘉又说:“我与二郎还有一句话要说,你先去服侍五郎吧。”
    待忍冬退下后,萧恂颇有趣味又不免羡慕地说:“程府虽然人丁凋零、十分不幸,却成全了你们。我阿娘还在又得宠的时候,也常常这样,遣人去请我阿爷来一起用膳。当然,十有八九,他都是不得空的。”
    瞿元嘉一笑,起身下堂,一边穿鞋一边说:“我这是寄人篱下。讨一口饭吃。”
    “那我给你物色一个宅子?”
    “我官职卑微,哪里能在京中置业?”
    “我们亲如兄弟,我送你。”
    瞿元嘉笑骂:“谁要和你做兄弟。”
    萧恂也笑了,语气中不知几多羡慕,又说:“五郎现在如何?端午看他,气色好多了自不必不说,应对举止也依稀昔日的风采了。还是一点都不记事?”
    两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徐徐往前院走。瞿元嘉和程勉的事,至今无人可说,是以有萧恂相问,而且言语中毫无猎奇和窥探,他也难得多说了几句:“还是不记得,近来还头痛,梦见些一鳞片羽,也说不清是什么。罢了,也许他不愿意想起来。随他心意吧。”
    但近半年来,瞿元嘉不止一次发现他半夜里抽搐,甚至泪流满面,也不醒来,偶尔还会喊一句“阿娘”,竟然还是杨州旧音。
    程勉的生母至今是瞿元嘉也不敢与他提起的旧事之一,只怕惹他伤心,尤其在知道他梦中流泪后,更是一个字也不提。这话他自然无法说与萧恂,还有些走神,差点漏掉了萧恂的感慨:“我比程五年长岁余,还记得少年时,京中高门都传说,程尚书从杨州带回来一个神童,其实真的有缘一见,彼此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了,他也早已名满帝京。元嘉,也亏得是你能认出来,要是我,经年不见一个人,又经历了这些磨难,恐怕无论如何不敢相认了。”
    瞿元嘉也没多想,淡淡答:“有时就是太久没见,音容笑貌反而更清楚了。何况……”
    萧恂是何等善解人意,他这一停顿,立刻懂了,也笑道:“是了,王妃是他的乳母,再说还有陛下呢。”
    片刻的沉默过去,瞿元嘉回以复杂的一笑,喟叹一般重复:“是啊,还有陛下。”
    也正是说完这句,目光一移,恰好见到程勉穿着灰色的锦袍,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阳光明澈,照亮程勉的面庞,那失而复得又刻骨铭心的面孔,在与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绽放出纯粹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