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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愚钝,没有领悟殿下的苦心。”
“你安生在民部待满三年,届时再考虑是留在中枢还是外任。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半途而废。”安王看他一眼,神态并不见责怪,“再说你辞了官,去南方做什么?要是觉得认错叶舟有愧,想着去解释弥补,那就想也不要想。”
“…………”
像是面前的继子摇身一变成了个陌生人,安王仔细打量了一番瞿元嘉,竟笑了:“元嘉,你竟然真不是我的儿子啊?”
瞿元嘉却笑不出来:“殿下此言实教我惶恐惭愧。”
“你不愿意娶阿淑,根源原来在此。”
“回殿下,此事俱是我配不上郡主……”
安王打断他的话:“你官不要做,也不怕你阿娘伤心,这都罢了。只是你内疚和钟情的,到底是叶舟,还是程勉?”
崎岖的心事被安王毫无遮掩地捅破,瞿元嘉浑身一颤,霎时间面无人色。安王始终盯着他,神情也始终不严厉。见瞿元嘉答不上来,安王又笑了笑,很宽容似的徐徐开口:“少年时的仰慕,总是没有道理可言。求之不得,更是望之若天人。你认错了人,事后内疚想去弥补,倒也无妨。无论是弥补成了,还是弥补不成,后路如何,想过没有?”
“……想过。”瞿元嘉肺腑如有烈火在炙烤,神色却如同被寒冰封住了。
“说谎。”安王一笑,“不仅没想过,恐怕也不敢想。”
安王斟了一盏酒,亲自离座递给瞿元嘉,看着他麻木地喝下去后,继续说:“我只有喜欢哪个女人,才会喜欢她生下的儿女,我偏爱你,和偏爱宝音妙音一个道理,是你们是你阿娘的儿女。但是男女之事天经地义,又能生育儿女,就算是恩消爱弛,才总能维持,所以许多女人总要求个孩子,男人也总要给女人孩子。你要是想不清楚钟情的道理,一意孤行去了南方,找到了叶舟,也是毫无用处。即便想清楚了,还有许多的身不由己在后头等着。这几年你是以为程勉回来了,所以暂时不去找了,那你以后还找不找?要是还想去找,你还去什么虹州?”
瞿元嘉望着安王,也像在看陌生人了。
“既然你仰慕的人是程勉,势必要辜负其他人。以前我不知道你抱有这等心思,不然更早劝你娶妻生子。”安王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是不是想走的路。走更容易走的那条路,总没有错处。你为程五至今不娶妻,自然是痴情,要是发生在男女之间,成为一桩美谈也未可知。但将来他回来,也要再娶,你当如何自处?纲常就是如此,信或是不信都不要紧,也尽可以糊弄。还是多想想敷衍的法子,而不是想方设法往外跳。”
过了好久,瞿元嘉才觉得能收拾出一点说话的力气。他执拧地低声问:“殿下是有此考虑,才对大郎的婚事做此安排的么?”
安王目光一凛,才答:“何家女郎配我的儿子,实则是大郎高攀。可不娶何家女郎,我又不能放心。只望他们夫妻能强过我与他的母亲,不过,这都是阿家翁的一厢情愿。”
对此答复瞿元嘉心里也分辨不得究竟是何滋味。他沉思片刻,还是说:“殿下用心良苦。教诲元嘉也都记下了。但是我不得不去虹州。”
“不得不?”
“不得不。”瞿元嘉重复。
“也不知和我等老朽比起来,你们年轻人的‘不得不’是太多还是太少。”安王淡淡说,“既然这么想去,也要找个名目去。辞官就不必了。朝廷历来重视孝道,你告个假,说要为你生父修葺墓地,名正言顺。也不要现在就走,年关在即,你阿娘怎么办?过完年再动身吧。”
瞿元嘉暗自咬了咬牙,此时也唯有答应下来。见他神色晦暗,安王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些:“我自会去宽慰你阿娘,让她不要生疑。迁坟一事不是让你滞留在南方的托辞,办完了再回来,也不要拖太久。明年朝廷有好几桩大事,要是都错过了,接下来的事不名正言顺,于你的前程有别的麻烦。元嘉,我也略见过几个真痴情人,但无一例外都死了。有情能多出许多快活,过分痴情,倒未见得有什么好下场。过犹不及的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
瞿元嘉没有解释,一时也无从反驳,默默点了点头。安王知道他心中不服气,只叮嘱他务必在年前将告假回乡的文书拟好,别的一律不再提了。
安王府刚办完一场喜事,又即将迎来另一场筹备已久的喜事,阖府上下欢庆的年节气氛更是远胜以往。但对有心远游的瞿元嘉来说,虽不至于到度日如年的地步,可是每次见到母亲,都是另一种煎熬。
大寒那日,帝京下了一场大雪。安王颇有兴致地在王府设宴赏雪,他邀请了许多宗室和同僚,本应出席作陪的瞿元嘉以偶感风寒为由推辞了,他本打算闭门过完这一天,但临近正午时,娄氏遣侍女来传,要他去答话。
瞿元嘉登堂后,见母亲独自垂泪,虽然立刻猜到了她落泪的缘由,却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地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儿子又做了什么错事,惹母亲伤心?”
娄氏拭去眼泪:“你们何苦瞒我。”
“程勉”辞行之后,母子俩都维持着刻意的相安无事,娄氏对儿子的态度也较之前温和了许多,但听到“瞒”字,瞿元嘉情不自禁地一顿:“母亲说到哪里去了。我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