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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磐不仅是瞿元嘉的长官和统帅,也给过他和许多同在高磐帐下从戎的青年儿郎诸多生活上的关照。高磐出身于士族,然而家中少孤,为谋生计和前程,兄弟三人都从戎,但除了他,都是早早死于沙场。他娶妻很晚,妻子是再嫁之身,嫁给他时还带着与前夫的女儿,即便是在风气开放的宜州,也有人暗中讥讽他的发迹与妻子改嫁时带来的家财有关。对此高磐从不辩解,婚后和妻子很快生了两个儿子,十分恩爱。
在宜州初从军时,在安王的默许下,瞿元嘉有一段时间并不回安王府,连过年都住在军中,实在想念母亲了,母子俩就在娄氏去寺庙上香时相会。高磐的婚姻瞿元嘉恰好是见证者。他为高磐送过信,跑过腿,那时他不懂高磐仪表堂堂,前程大好,为什么要钟情一名容貌和家世都不出众,又带着病弱女儿的寡妇。许多人都和他抱着相似的不解,暗中议论者也多,后来两人成了婚,婚后不久,也碰上小年,高磐请一众无权无势也无家的年轻人去家里吃饭。高磐的妻子徐氏精心准备了酒菜,可是她显然低估了青年儿郎的酒量和食量,最后,她带着女儿和厨娘一起,包出几百个馄饨,给喝得大醉的年轻人醒酒。
瞿元嘉是喝得最少的,帮着分身乏术的徐氏搀扶大醉的高磐去歇息。徐氏还记得瞿元嘉送信的事,专程道了谢,高磐喝得眼睛都直了,神情却很得意,待妻子去张罗酒后事宜后,极得意地告诉瞿元嘉,他们是青梅竹马,不仅是他此生第一个女人,更是他自少年时就想娶到的女人。
当时瞿元嘉自是吓了一跳:且不说高磐素来很得女人的青睐,且徐氏的前夫在宜州为官多年,而在他为高磐送信的这一年里,两人相见、乃至于谈及婚嫁都是极郑重的,军中的风月传闻都不避讳,即使如此,谁都不知道两人已经认识多年。
察觉到瞿元嘉的迟疑乃至不信,高磐笑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瞿元嘉的后脑勺:“混小子,瞎想什么。我知道旁人的议论。他们都在笑话我,觉得我要得到她轻而易举,娶个半老寡妇不划算。这才是屁话。你得到的,不是从此就是你的,有的事情你无能为力过一次,万一还有机会到眼前来,那是你一辈子的高香。不能再让它溜走了。”
宜州气候湿润,盛产毛竹,所以那天的馄饨虽然是仓促中张罗出来的,徐夫人也没有怠慢他们,挑了好冬笋,和新剁出来的肉馅包在一起,又解酒又解馋。瞿元嘉想得出神,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尖泛起一点微弱的甜意。不知不觉中,他勒住了马,又毫无征兆地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随后,再无任何迟疑,当下调转马头,朝着沅庆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73章 遗我双鲤鱼
对于任何一个借着朝贡的机会初次到访帝京的外州官员来说,帝京的岁末无疑是十足瑰丽而梦幻的。新岁将至的喜庆如燃烧的火焰般热烈,勋贵之家和各大寺观不分昼夜地燃烧着昂贵的香料,浓郁的香气染透了这座宏伟的城池,即便是最贫贱的人家,因为生在天子脚下,也能在这个时候收到官府分发的节庆米粮,得以暂时逃离饥寒困苦。士庶贵贱,男女老幼,都在为佳节慷慨地贡献钱财和精力。
从腊月到元月,也是帝京一年中传闻最活跃、人心最浮动的一段时日。各州、道来朝贡的官员齐聚帝国的首都,谨慎而热切地观察着一切和朝局有关的风吹草动。上至尚未颁发的诏谕、官员的升迁,下至高门的婚丧嫁娶,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无数人的目光,引发各怀心思的猜测。自宰相以降,天子近臣的私宅无一不是门庭若市,同族、同僚、同乡之谊,只要略能牵扯上一点干系,这时也要用到十分。王公贵戚们借此时节结识延揽崭露头角的才俊和异士,欢饮达旦、一掷千金皆是常事,而一些素来对与州道官员交往秉持戒心的重臣们到了每年此时甚至会暂时住到京外的别业去,借修道、斋戒、养性等各种名目回避雪花般涌来的拜帖和宴请——在腊月,连常朝和内朝都是松散的,以彰显天子的优容。
安平公主的回京成为了这一年里帝京最后的一桩盛事。天子不仅加封她为长公主,赐以食邑府邸,还与豫王、信王和共同出京相迎,以罕见的殊荣迎接这位远嫁多年、从未谋面的长姐。
但新封的长公主远不足以成为帝京泼天名利的中心:虽然并没有任何旨意甚至笃定的线索,可是“金州刺史将新任民部尚书并拜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传闻,却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隐秘迅速地流传开来。
一再成为权力漩涡的焦点暂时尚不至于打搅费诩与妻儿重聚的欢乐。他依然收到数之不尽的请柬,但他委实过于深居简出,连有关他远大前程的传闻都很少能传到他的耳中。他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一名前来朝贡的外州刺史的所有职责,也闪避开一切避讳,哪怕是遇到西北来的同僚,被问及为何闭门不出、也不会客时,费刺史总是用他那略带连州口音、然而不乏端庄沉稳气派的官话不急不徐地解释:“家中儿女多,家内操持家务十分辛劳,我需在家分担。”若是有不识趣者提议送他奴婢,又都被他以“在思裕的住处安置不了这么多下人”为由回绝掉。
渐渐的,坊间出现了费刺史在自宅沉迷于炸豆腐丸子的传闻,这等传言过于离奇,大多数有机缘听到类似言语之人,惟有报以一笑,也有人认为流言出于那些无法与费诩结交的人家的嘲讽,暗刺他出身微寒,举止与朝廷大员体面实不相符,是不值得相交的田舍汉和暴发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