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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融苦笑道:“殿下确实有所不知,龙君光是脾气不好,手段雷霆也就罢了,奴刚到龙宫的那段时候,他日日将自己锁在千丈海渊之下,东荒海翻覆了整整三月有余,龙啸声大得像打雷一样,路过临水楼阁,都能看见血水碎肉从海渊下面一团一团地涌上来……句芒神君亲自前来,说要替龙君拔除体内旧疾,龙君也只是让他滚开……”
辛融嗓音干涩,“龙君这样折磨自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了,奴这样的小人物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有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触怒了龙君。奴……奴也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啊……”
苏雪禅也沉默了。
春光融融,白浪如花,可少年的心却在这样和暖的日光下苦涩地缩成了一团,梗地喉咙发紧,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龙君在少年之时,曾有一位海誓山盟,许定生世的爱侣……后来他因故身亡,龙君也识海重创,至今未愈。”
——“你难道忘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在不周山,在东荒海,我带你去看扶桑和建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半身……
——“……句芒神君亲自前来,说要替龙君拔除体内旧疾,龙君也只是让他滚开……龙君这样折磨自己,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我爱你,菩提……别走……”
他松开了扶着辛融的手,每一次漫长的呼吸,都像是把混合着酸涩和妒忌的苦水咽进腹中。
“不用怕,”他听见自己对辛融轻声道,“龙君……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痴人罢了。”
第16章 十六.
不死国王宫,阍犬舍中喧哗阵阵。
黄鸟族的婢女卧在粗糙枯乱的茅草铺上,身前拥着仅仅只能用来勉强挡风的麻布被褥。
她的手以一个畸形的姿势摊开在脏褐色的被面上,指甲缝中塞满血污泥渍,虽然大体看上去还是干净的,但那被扭曲折断的腕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纤细手指,远远看上去,就像暗室内摆放的一尊诡异的白珊瑚雕。
她听着屋外的喧闹声,枯瘦如柴的脸孔上泛不起一丝波澜,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臆想和痛苦回忆里。
曾经拈花簪玉的细腻手掌要用来端放粗重的木桶,滚烫的铜壶;曾经婉转如金铃叮咛,族人争相细心呵护的悦耳嗓音,却被数十个神人生生逼唱三天三夜,等到再也发不出声后又以炭火塞口;曾经鸦黑如墨,光可鉴人的长发,现在可以随意被人抓踩践踏;曾经……曾经……
曾经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在身的金枝玉叶,现在成了最卑贱低等的阶下囚。
倘若那天她没有一时兴起,决定抛下侍女私自出去游玩,她现在是否还是被父母捧在掌上的珍稀明珠,被兄弟宠爱疼惜的天真幼妹?
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她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在辉煌灯火下扭曲可怖的嚣张面孔,焦黑嶙峋,肆意狂笑。
“唱,再唱,接着唱!”
“我……我的嗓子要哑了……求求你们……”她跪伏在地上,声音嘶哑地痛哭哀求着。那清冷悦耳,能传到九霄之上的歌声现在已经有气无力,犹如一只再也飞不起来的濒临垂死的鸟儿,“我不能再唱了……求求你们……”
三天如流水的筵席,衣着不同,肤发皆是淬黑的不死国神人来了又去,犹如观赏什么稀有的动物一般对她发出赞叹的哄笑,而她被关在最中央的铁笼里一刻不断地唱了三天三夜。她唱到喉咙沙哑,眼前一片昏黄;她唱到手脚冰冷,四肢如泥瘫倒在地;她唱到绝望,唱到心焦……唱到这辈子都再没有能说话的机会。
意识模糊中,她听见不远处铁器拖曳在地上的哗啦声。
那些人拿来了鞭子。
“人还没走完,哪怕不能唱了,总要让她发出点声音!”
“打!拿鞭子打她,让她叫!”
——被关在笼中的美丽鸟雀发出了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华贵的裙袍碎裂了,衣衫下白皙光滑的裸|露肌肤也很快添上了深可见骨的血腥伤口,她哭叫着在笼中翻滚,新生的羽翅亦围罩在身上,用以抵抗外界残忍无情的鞭打。可她妖力尽封,神通不再,很快,残羽混合着血水漫天飞扬,支撑她飞上九天的轻灵翅骨也被生生抽断,而她肝胆俱裂的哀嚎几乎能传遍不死国的王都。
“再叫!大声点!再大声点!”不死国的王裔兴奋至极,鲜血和美丽少女被折辱的惨象令他们血脉沸腾,几乎狂欢一样的大喊大笑起来,世界都是颠倒混乱的,在最后杂沓紊乱成一片扭曲景色的视线中,她被抓出铁笼,狠狠摔在一堆灼热的炭火前——
——“叫都不会叫了,留你还有何用!”
——“纹娥不是最讨厌那些声音尖细的婢子?做点好事,卖个人情给她!”
从那一天起,她就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而她的泪水似乎也被那摊炙热的炭火烧干了,除了恨意支撑着她踉跄行走,痛苦支撑着她苟活于世……她对外界的反应就仅剩下那条如毒蛇一样摇曳在地,窸窣作响的玄铁长鞭。
还能说话,还能感觉到痛……多好啊……
外面的喧哗还在继续,那群人的声音也跟着由远及近,似乎很快就要到她的屋外。
不死国等级森严,本国王公贵族为尊,其下子民簇拥,其他神人国的来客也能在此地说的上话,唯有妖族走兽最为低贱,人人皆可作践踏之,统一住在王宫后的阍犬舍内。她若不是被送给纹娥的战利品,也不能一人独住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