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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快?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方祈无父无母,幼时只知道跟在师父后面当个小尾巴,不懂天伦之乐,至于好色,则只是远远地欣赏着美人少艾,对那“慕”之一字的意思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地在戏里看过了,书里听过了,欣喜感叹过了,便也都过了。
故他此时虽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这不对的来由,他只能捂着跳如擂鼓的心脏蹲在原地,与这如流水般的清愁沉默以对。
一捧水浇不灭心中星星点点的火苗,方祈又连着浇了几捧,直到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上也被冻得抖了好几个激灵,这才犹犹豫豫地放下手,收起这一腔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
兴许是他脑子进水了吧?
方祈想了半天没得出个结论,又怕沈孟虞等得着急,只得将这个问题暂且放在心底,抱起竹筒快步往回走。
然而当他回到洞中时,沈孟虞却已经撑不住先行睡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奔波一日、失血过多,又或许是因为信任方祈、无后顾之忧,平日里向来浅眠的沈孟虞没有被方祈入洞时弄出的一番动静吵醒,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火堆边,就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方祈放轻手脚蹑步走过去,将竹筒小心放在一边,又往那柴火堆里多丢了几根枯枝。他在沈孟虞身边跪坐下,借着起起伏伏的火光,像初遇时一样,认真地打量起沈孟虞的眉眼来。
长睫还是那长睫,只是遮不住眼下青黛的倦色;鼻峰还是那鼻峰,只是鼻尖沾了一星殷红,还未及拭去;唇珠还是那唇珠,只是丹枫染上白霜,落下的只剩苍白;脖颈还是那脖颈,只是那一道已经凝固的血迹,仿佛要将这朵白云撕成两片……
不知不觉间,方祈已下意识地伸手,抚上沈孟虞的睡颜。当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指已顺着沈孟虞的眼睛向下,移到沈孟虞颈侧的红痕上,没敢用力,只是指尖虚虚点着,以半悬空中的姿势描摹这一副落魄中的美人图。
真奇怪啊,方祈心道。明明落进他眼里的沈孟虞一身狼狈,早已不美,然而他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大呼着强调沈孟虞很美,甚至比他们初遇时还要美。
眼中无色,心中有声,方祈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心里的那个声音,承认沈孟虞此刻的美貌更胜平常。
对着这样的美人,那些刺客也真下得去手?!
回思起一个多时辰前在山脚下发生的那场刺杀,方祈突然为美人愤愤不平起来。
沈孟虞救他一命,那他哪怕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也要尽全力保护好他。
不是因为被沈家冤屈的往事打动,也不是因为要回报章伯、沈姝这些待他好的沈家众人,只是因为沈孟虞。
他想帮他、护他、陪他实现他的心愿,和他一起,做到他想做的事。下至窃钩,上至窃国,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必定不会推辞。
方祈的右手在空中悬停良久,最终落在沈孟虞颈侧,睡梦中的沈孟虞也许是真得累坏了,他没有被这一动作弄醒,只是皱起眉头,颇有几分难耐地偏了偏头,试图让敏感的脖颈逃离他冰凉的手指。
这个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啊。
方祈默默收回手,往后膝行两步,不敢再让自己的一身寒气惊扰沈孟虞。他抓起放在一旁的匕首站起身,迟疑了一下,只把剩下的枯枝都投进火堆里。
等到熊熊火光照亮山洞,烧得四壁温暖如春,仿佛一夜都不会灭时,方祈这才垂眸又看了沈孟虞一眼,握紧匕首,转身朝洞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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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吴兴碧波万顷,人间石首黄土累叠。沈孟虞自一夜悠长好梦中醒来时,甫一睁眼,清溪绿水戛然东流去,只有头顶剥落彩绘的菩萨还留着两勾墨线,神情悯然,似在静听红尘风雨来去,纷纭不休。
昨夜因昏暗而未曾细看的山洞,如今竟意外地敞亮。
“方祈……”身边的柴火早已不再噼啪作响,就连余温也早已逸散殆尽。沈孟虞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地开口就要唤少年的名字,只是他整整一夜滴水未进,喉中烧得慌,竟是连这两个近日最常挂在嘴边的字都发不出来。
他尝试着抬了抬手,又动了动身子,腰上的伤口倒没有昨夜疼得那般厉害,四肢恢复了些力气,此时倒也勉强能自己动作。
沈孟虞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打算半靠在身后的洞壁上。他右手刚往边上挪动一下,忽察觉小指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向手边望去,垂眼看到的,便是那一节盛满水的竹筒。
方祈回来了。
沈孟虞心中稍定,他端起竹筒,抬眸向天光来处望去。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抱着匕首坐在洞口的碎石下,不带阴霾的日光穿过洞口堆叠的碎石缝隙,又调皮地绕开他的手脚,只是这薄薄一缕微光,便足以照亮整个山洞。
明明是一受凉就要往披风里钻的体质,却偏偏螳臂当车似地试图堵住风口,以保护的姿势固守关隘,哪怕嘴唇被冻得发青也不改其志,沈孟虞看着方祈被笼在日光阴影里的侧脸,一时半会间,竟不知该把人叫醒还是任其安眠。
直到一颗自竹叶尖滴下的晨露辗转各地,翻草越石,沿着天光开凿的缝隙渗入洞中,落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沈孟虞看着那颗晨露漫过方祈乌黑浓密的眼睫,自鼻间沟谷一路向下,最终落进微微张开的唇中。他看着少年无意识地舔舔嘴,喉结耸动了一下,似乎有即将醒转的模样,这才将竹筒中的泉水喝下一半,开口叫出方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