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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连澜清口中逸出的鲜血把君玄胸前染得血红一片,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连澜清嘴角的血迹,喃喃回:我知道。
    她知道连澜清就要死了,不管他做过多么罪恶滔天的事,他终究就要死了,死在她怀里,死在她手里。
    可是连澜清不知道,连氏老幼根本不是死在施家军之手,他和施元朗只有战场杀父之仇,从来没有满族被屠之恨。
    若从一开始连澜清就知道真相,他一定会选择堂堂正正走向战场,正大光明地战败施元朗,而不会隐姓埋名十载受尽折磨去做一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人。
    可人生不能回转,连澜清大错铸成,他这一生,太可怜悲凉了。
    阿玄,我知道不管我今日是死是活,你都不打算活了。连澜清用沾满血迹的手朝君玄眉间抚去,一点点从鼻尖唇角而过,这世间最后一刻他只想将她的面容偰进心底。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活着,你肩负着君家百年传承和帝家血仇,你要活下去。我欠了太多债,阿玄,我没资格还,你别原谅我,但你替我活下去吧。
    连澜清的眼底尽是宽佑温柔,恰如这十年的秦景,他的眼缓缓阖住。
    君玄紧紧地抱住他,惶恐地垂下头,连澜清微不可闻的声音落在她耳里。
    阿玄,你问我为什么你是我妻子啊,从四年前我在老师和你父亲面前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连澜清这一世认定的妻子。
    抚在发间的手猛地落下,声音戛然而止,再也不闻片缕。
    从我四年前在老师和你父亲面前点头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这一世认定的妻子。
    这是君玄这一生听到的连澜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管家仇国恨,不论是非对错,你是我妻子,我护你,仅此而已。
    大雪纷飞,早已将二人身上覆满,君玄用最后一点真力注入连澜清胸口,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凉。无力回天,她其实是知道的。
    君玄抱着连澜清的手紧了又紧,空茫的眼始终回不过神来。
    君小姐。低沉gān涩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连羽走到她面前停住。远处,骁骑卫跪了满地,尽管各个神qíng悲痛,可他们始终没有闯上前来。君玄只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莫天陛下和大靖的皇帝早几年就已经怀疑西北藏着一股暗中势力,这些年一直不断派暗探入西北各城探查,是我们家将军动用连家的势力替你扛住了。
    从五年前开始,为了暗中支持梓元,君家很多人脉势力不得已动用,几年前君鹤猝然辞世,君玄当时只是个半大姑娘,初掌君家,不如君鹤老练持重,自然会惊动莫天和嘉宁帝。
    君玄怔了怔,听连羽继续说下去。
    君小姐放心,除了我,就连连家处理这些暗卫的死士都不知道他们抗衡的是谁,保护的又是谁。三个月前,莫天陛下察觉出端倪,派出大量暗探入西北想要一探究竟,将军知道他快瞒不下去,才想了一个办法
    君玄猛地抬眼,眼底的荒谬惊讶掩都掩不住。三个月前,正是连澜清大开城门引韩烨入军献城的开始。
    想必君小姐也猜出来了。连羽颔首,将军知道除掉陛下和嘉宁帝的暗探太难,若正大光明等他们查到军献城再动手就等于告诉他们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除非军献城内出现一场谁都无法阻止也不会怀疑的混战。大靖太子韩烨,就是将军为了保全君家引来的筹码。
    为了捉拿韩烨,莫天一定会暂时将西北诸城的暗探尽数jiāo予连澜清统御;而嘉宁帝为了救儿子,也一定会放下查西北暗势力一事,让暗探倾巢而出赶赴军献城营救储君。
    普天下能让两国帝皇走进棋局的唯一诱饵,只有大靖储君韩烨。
    施元朗和君鹤花十年时间教出的弟子,虽然破了这座城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却用自己的方式,护下了君家。
    君玄垂下头,朝连澜清紧闭的眉眼看去,喃喃开口,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哽咽出零碎的呜咽来。
    施老将军的尸骨是将军亲自从城头上背下敛入棺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把老将军的骨灰带回北秦王城。昨晚大战之前,将军令我带人将两国暗探刻意引至一处,两方人马厮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日后他们查起来,也只会查到对方身上。君家一切暗中的痕迹这一年我已经全部抹去了,莫天陛下和嘉宁帝不会再查到君家头上,君子楼从头到尾只是一间乐善好施的茶楼,永远也不会再卷入两国纷争。君小姐,我们家将军这一年南征北战,出入沙场几经生死,要的只是得到陛下的信任,拿到北秦暗探的统辖权,这样他才能保全君家和你。我们将军他这一辈子活的很痛苦,也做错了很多,可对你,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就算是为了他,你好好的活下去吧。
    连羽半跪于地,朝君玄伸出手,丈高的汉子眼眶泛红,却始终qiáng忍着不让热泪流出,君小姐,我们家老夫人就将军这么一个儿子,不论是生是死,我总归是要带将军回连家的。
    君玄一直抱着连澜清没有松手。
    连羽始终半跪于地,安静而又沉默地等着她。
    大雪始终未停,君玄一直将所有风雪拦在连澜清身外,直到雪越来越大,大雪飘进君玄怀中连澜清的眉心时,她整个人才活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连澜清身上的雪全部拂尽,她低头和他眉心相抵,喃喃说了句话,然后起身把怀里的连澜清递给了连羽。
    你带他回去吧,他既已死,守城将领也会更换,你身为他的亲卫,新任将领不会信任于你,战场上九死一生,你撑不了多久,以后不要再来西北了。
    君玄说完转身离开,从始至终,再也未看连澜清一眼。
    素衣女子一步一步消失在梅林深处,和漫天飞雪融为一体,终不可见。梅林重回宁静,万物被大雪掩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连羽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背着连澜清朝军献城的方向而去。
    阿景,我会活下去。
    这是君玄对连澜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将军他这一生,到死,怕是求的也只有这一句了。
    世间万事从来没有对错,只有错过。
    第三十三章
    绕过湖山山脚,才刚从韩烨等人的视线中消失,帝梓元挥鞭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她低低咳嗽几声,身体僵硬得有些不自然。
    长青觉着奇怪,正要策马上前,却见帝梓元直直朝地上倒去,他急忙一跃接住了就要倒地的帝梓元。
    小姐!帝梓元脸色苍白,嘴角溢出血迹。长青探向帝梓元脉门,神qíng一变,自家小姐体内内劲乱串,分明是受了伤。
    小姐,殿下一直在您身边,他平安无事,您怎会受了内伤?难道您没告诉殿下这几日您不能运功?
    自从帝梓元一年前为救韩烨散功后每逢极冬之日必定气息混乱,不能动用内力,除了帝梓元身边的人,无人知道这个秘密。
    帝梓元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梧桐阁里bī她动手的就是韩烨,她何必再开口。
    走吧,我们尽早回青南山。半刻后,长青注入的内力让帝梓元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她起身上马,没有半点迟疑。
    两人为了赶回青南山运粮,一路快马加鞭从湖山绕边境诸城而回。一日一夜疾驰,回程途中长青几次开口,都没能劝得帝梓元休息一二。直到青南山下埋骨的巨坑现入眼前帝梓元才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帝梓元望着坑冢前那座孤独的墓碑,低低咳嗽了几声,脸色因长途跋涉愈加苍白。
    小姐。长青连忙驱马上前,急道:您还是回城请个大夫入府抓药
    不用了。帝梓元摇头,从马上跃下,她把缰绳朝长青一甩,朝坑冢走去,你先回城,把粮糙点好,明日一早我们押运粮食去虎啸山。
    明日一早?岂不是毫无修养的时间,小姐的身体长青眉头一皱,望着帝梓元沉默的背影摇了摇头,并未如帝梓元吩咐的一般离去,而是下马立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等待。
    军献城内定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如今还能如此影响小姐的,怕是只有太子了。
    安宁的墓碑前,帝梓元如往常一般拂掉石碑上的落叶积雪,她抬眼,目光在坑冢里帝家军荒芜的旌旗上落了很久。半晌,她回过神,拂着石碑的指尖在宁字的最后一笔上顿住。
    安宁,我和韩烨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平安喜乐,一世无忧,平民百姓家最朴实不过的愿望,于他们难若登天。她这一生都不信命,为了帝家逆天下逆山河,唯一一点私心付于韩烨,到最后,只落得个一身疲惫,满心空。
    风chuī过,墓上的落叶被卷起,盘旋着落在帝梓元手上。
    落叶泛huáng,犹如渐枯的心境,帝梓元合拢掌心,转身离开了坟冢。
    第二日一清早,一支运粮的队伍从青南山顶着寒风大雪出发,朝虎啸山而去。
    韩烨领着五位准宗师也在一日后抵达潼关,进了温朔戍守的惠安城。他随守将宋瑜入城主府时正巧碰上了得到消息从城外兵营匆匆赶回的温朔。
    韩烨出潼关前一直驻守山南,已有小半年未见过温朔,御马而来的少年褪去了京城世家公子的轻佻浮华,沉淀出沙场浴血的坚毅沉着来。
    殿下。远远见到韩烨,眉角上下都焕发出神采的温朔扬起惊喜的笑容,从马上跃下,跑到他面前,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韩烨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却道:你如今也是一城副将了,如此跳脱成什么体统。他说着拍了拍温朔肩上的灰尘,替他把铠甲扶正。
    一旁的宋瑜瞥见这一幕,心底有数,对温朔的神态愈发微妙。早就听说太子殿下阁外重视这位十五岁就状元及第的状元郎,看来不是传闻。温朔初入惠安城时虽是兵部侍郎之职,但他年纪太轻,又是个没上过战场的京城公子,大战在前马虎不得,看在太子的份上宋瑜给了他一个军师的闲职好生养在城里,本没打算他有所建树。没成想温朔很是能吃苦头,头几次大战混在先锋营里冲阵在前,履立战功,宋瑜自此对他刮目相看,一年内将他连升三级,一个月前惠安副将重伤归乡后,宋瑜便奏请嘉宁帝,擢升了温朔为守城副将。
    大靖朝堂上文武两派一向泾渭分明,温朔以文入仕,如今能得到宋瑜的肯定,已是极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