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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烬言是前太子韩烨照拂长大,本和韩云一个辈分,如今帝梓元让帝烬言为太子师,那不是硬生生让韩云晚了一辈,成为京城的笑话,帝梓元简直欺人太甚!
谨贵妃压住心底的怒意,勉qiáng挤出一点笑容,摄政王挂念太子学业,本宫谢谢摄政王好意,还请福海公公替本宫转达摄政王,太子年幼,得右相教导已足够,不需再劳烦世子
殿下说了,老丞相年事已高,又要兼顾朝堂,怕老丞相身子骨受不住。世子一身学识传于先太子和老丞相,又是当年的恩科状元,教导太子殿下应是无碍。福海笑意吟吟,把帝梓元的话传的似模似样。
谨贵妃沉默半晌,终是开口:既然摄政王已经有了决断,本宫并无异议。
既然娘娘同意,那自明儿起,每逢单日,世子爷便在崇文阁明安楼为太子殿下授课。
崇文阁?一听到韩云要被带出皇城,谨贵妃声音一冷,太子从不出皇宫,平日里也是右相入宫教导,让太子出皇城,怕是不妥。
皇城内有嘉宁帝留下的禁卫军和死士,对谨贵妃而言,只有这座皇城才是安全的。
娘娘。福海仍是笑得和和气气,殿下也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因为殿下身份尊贵,才不能只养在皇城里头,不出去走走,将来何堪大用?
谨贵妃这些年只在当年的惠安太后寿宴上远远见过帝梓元一次,纵知她xing子涓狂,也未想到她放肆到这个地步,却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谨贵妃抱着韩云的手握紧,神色铁青,道:本宫知道了,明儿本宫会送太子去崇文阁。她说完转身进了绮云殿。
第五十七章
入夜,华宇殿内,琉璃灯辉,帝梓元正在批阅奏折。
吉利端了一盅雪莲进来放在她案头,把谨贵妃今日下午送吃食和傍晚对韩云入崇文阁学习的态度说了一番。
帝梓元握笔的手收住,揉了揉额头,她倒是个有胆子的。不过终归深闺妇人,小家出身,虽沉稳有余,却不能教导韩云。
吉利一顿,殿下,您是想调教韩云殿下?吉利随了帝梓元的称呼。
帝梓元眼眸一深,朝吉利看去,笑得有些玩味。
怎么,怕我给帝家教出一个可堪为敌的大靖储君出来?
吉利神色一凛,忙垂下头。
帝梓元让帝烬言为太子师的消息才半天就传遍了京城,她对韩家子嗣的态度让京城贵勋摸不着头脑,不少大臣托他这个摄政王心腹打听打听,也好窥窥上意。
当年韩烨教导烬言成才,我不过还他一份恩义。他当初不怕教出了帝家子孙夺他江山,难道本王会怕不成?
吉利颔首,不敢再问退了下去,跨门之际,帝梓元清冷的声音在身后淡淡传来,再说,他那张脸,本王看不得不成大器。
吉利一个踉跄,终是被大靖摄政王的别扭绊倒在了殿门前。
我的殿下哟,思念太子殿下就是思念太子殿下,您犯的着找那么多借口吗?
北秦,怀城。
北秦多荒漠,唯此城四周为绿洲。怀城百姓丰衣足食,这两年有翎羽掌管,更是民风淳朴。怀城城郊的竹林为长公主莫霜休憩之用,翎羽来后对此处喜爱依旧,鲜有百姓敢踏进此处。
寒冬已过,正是初chūn。莫霜每过两三日,总要来此处。
这日她踏马而来落于院门前时,竹坊里的门正好被推开。她看着踏门而出的人,停在原地,不敢惊扰。
竹坊门口,青年一身布衣,淡然而立,手里握着一根翠绿的竹竿。
一如当年她入大靖皇城见到他的那一日,卓然风姿,经年不改。
哪怕他早已不是一国储君,哪怕他已不能视物,看不见这锦绣山河。
两年前净善拼尽全力,不惜以弟子之命相换,虽救活韩烨,但他仍失了一身功力和一双眼睛。
当年他伤势过重,又坠入河底,双眼皆废,自此看不见这世间任何美景。
韩烨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道士打扮的小少年,看见莫霜,他眼底露出喜悦就要张口,却见莫霜摇了摇头。
既然来了,为何不入门?淡淡的声音在竹坊内响起,韩烨看着莫霜的方向,嘴角挂起一抹和煦的笑意。
我隔个两三日总来串门,怕打扰你。
两年相jiāo,莫霜已不唤韩烨殿下,早以姓名相称。
林中无人,日子乏趣,若无你时常打扰,怕是也难过。进来吧,今天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竹坊院子里长着根大树,枝繁叶茂,韩烨在树下摆了个棋盘,平日里来了访客,也能打发时间。
尽管他的访客两年来也只有两人,北秦国师净善道长和长公主莫霜。
当年他便猜测大靖帝都里那场大火是莫天蓄意为之,三国之战是北秦挑起,只是没想到他一心死于云景山,却被北秦国师和莫霜所救。莫天虽是侵略大靖的罪魁祸首,但莫霜和净善无辜,于他有救命之恩,韩烨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对二人一直很尊重。
一觉醒来,距云景山之战已过半年,他不再是大靖的储君,不能视物,功力尽散,莫霜成了不能出世的隐居人,而昔日的靖安侯君已经成了大靖的摄政王。
所有的轨迹都按照他在云景山上所想,只是仍有世事沧桑,物过境迁之感。
他没什么遗憾,重活一回,大靖太子韩烨已经是过去,更是不能存于这世间的人,他便安然在这怀城的小小竹坊里安静度日。
他和莫霜境遇相似,这两年又得她照顾相伴,便成了老友。
没什么好东西,前两日有大靖的商队途径怀城,我从他们那买了些江南的梅子酒,今日正好无事,便给你带些过来。
哦?倒有几年不曾尝过了,你倒是有心。灵兆,拿两个杯子出来,今日我陪公主尽尽兴。韩烨脸上露出一抹怀念,说着杵着竹竿朝竹坊院子里的竹椅走去。
是,公子。
灵兆是净善道长的弟子,当初为韩烨换心之人的师弟。他两年前被净善带来照顾韩烨,此后便留在了竹坊。
既得了韩烨邀请,莫霜栓了马走进竹坊,把两坛梅子酒放在竹桌上,她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屋檐下几盆空空的花盆上。
咦?你倒有闲qíng逸致摆弄这些花花糙糙来了?果然是洗尽铅华,怎么?你不打算再过问尘世,回大靖了?
尽管看不见,韩烨也知莫霜所言为何事,他笑了笑,未有答复。
这两年莫霜话里话外多有打探他日后的意愿,他从不开口应承,即未言永远避世,也未有回大靖帝都之意。
北秦国师拼尽全力救下他这个大靖太子的命,总该是有所图。
这时正巧灵兆拿了杯子倒好梅子酒放在竹桌上,韩烨摸索着端起一杯递到莫霜面前,怎么,公主这是嫌我占了你休憩的地儿,打算赶我走?
自不能视物后,韩烨的一双眼褪了过去的凛冽威仪,多了一抹清冽醇和,他带着笑容朝莫霜望来的时候,不过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让莫霜红了脸,若不是带着面纱,怕是她一国公主的脸要在灵兆面前丢光了。
不是不是,我不过随口问问,这园子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莫霜忙不迭地接过韩烨递过来的酒解释,她挠了挠额头,瞳中多了一抹黯然,反正我如今的身份也出不得怀城,这张脸也就能在你和国师面前解下面纱。你要是走了,我连个喝酒下棋聊天的人都没有。莫霜解下面纱,饮了一杯梅子酒。
竹坊里气氛一时有些安静,灵兆看着神qíng黯然的长公主,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的长公主xing子豪放,风云北秦王都,满国上下儿郎敬服。如今只能guī缩在小小的怀城,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想来也是感慨。
人生际遇就是这样,我们两个本都是已死之人,还能坐在这里品酒谈天,已是幸运。若是你不嫌弃,我怕是还会在这里叨扰些时间。
咱这旮旯地儿,你还愿意屈就呆着,我怎么会嫌弃。莫霜在韩烨举高的杯子上碰了碰,来,韩烨,gān,敬我们往事皆过!
莫霜解下面纱,杯中梅子酒一饮而尽。
韩烨颔首,答:往事皆过,也好。
你真的不想回大靖?梅子酒饮来清洌香甜,后劲却足,莫霜喝了大半壶酒,眼底有些迷蒙,终是开口问了韩烨,你可是大靖太子,将来的帝君,你就真准备在这个小小的怀城过一辈子?
如今的大靖太子,是韩云,不是我。
那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能堪什么大任?你还真指望他能代替你扛起韩家?再过个二十年还差不多。莫霜撇撇嘴,满脸无语我看不见了,莫霜。韩烨一句话让竹坊里安静下来,大靖朝堂和百姓能接受一个几岁的皇太子,因为他终归会长大,但没有人会需要一个什么都看不见、连一杯酒都不能倒的大靖太子。
莫霜听见这话,有些不忍,却不肯轻易服输,趁着醉意道:即便你看不见了又如何,大靖上下谁不服你,你不在,你父皇居于别苑,皇城里只剩个五岁的小太子,你就不怕哪日帝梓元不甘居于摄政王位,夺了大靖天下?那时候你韩氏皇族上下,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能说出这话,莫霜显然喝得有些多了。她摇头晃脑,连看韩烨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竹坊里安静了很久,久到莫霜以为韩烨不会再回答了才响起他的声音。
无论她将来是否为皇,无论大靖天下姓韩或帝,这些问题,我从云景山上跳下来时便没有资格再过问了。将来如何,由大靖的摄政王来定,而不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灵兆,公主喝多了,你送她回府吧。
韩烨朝莫霜的方向颔了颔首,起身,杵着竹竿朝竹房内走去。
是,公子。灵兆走过来扶莫霜,却见她早已坐直了身子,神色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灵兆是净善的弟子,虽说照顾韩烨起居,但到底效忠的还是北秦。他安静德立在莫霜身旁,一语未言。
院子里,莫霜面上失望中又带着隐隐的喜悦。
她是北秦公主,和国师救下韩烨就是为了让他重回大靖制约帝梓元的帝星之位,让北秦可以逃过亡国之祸。
韩烨初醒时四肢经脉不通,莫霜足足花了一年时间为韩烨运气疗伤,才让他能下chuáng行走。初失光明,即便韩烨xing格沉稳,也难免浮躁不安,韩烨不能见外人,莫霜便请了盲人回府教自己如何打理平日里的生活琐事,她再手把手把这些教给韩烨。足足两年,凡韩烨所需所用,皆由她亲手打理,从不假手于人,就连韩烨身上穿的布衣,也是她辗转从大靖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