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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帝承恩以帝氏小姐的身份回京,她自然想当然的认为这座北阙阁归她所有,从泰山上带回来的东西便全运了进来,后来宫廷动dàng朝堂变幻,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便将这些物品遗忘在了北阙阁。
今日她入东宫本只想取些太子的笔墨遗物,被宫娥领着行走时无意间瞧见了北阙阁,想起当年居于泰山时韩烨每三月所赠的礼物和生辰礼,不由心生惦念,想一并拿回。
辰非神qíng一滞,有些难办。作为东宫旧人,他自然知道当年太子最喜搜寻奇珍异宝上品孤本这些玩意每隔三月送上泰山,为被囚禁的帝小姐解闷。
虽太子所赠是真正的帝家小姐,可那些年收礼物的确是帝承恩。
这承恩居士,当初您从泰山上带回来的东西,皆是太子殿下所赠
那又如何,你也知道是殿下赠予我所有,那自然便是我的东西。
不远处,帝烬言摇摇晃晃终于赶上了帝梓元的脚步,听得北阙阁外的争论,双手抱于胸前,啧啧道:姐,你刚才还说这东宫都是你的呢,瞧瞧,话还没说完,就有人上门要东西来了
我不入这北阙阁便是,我只拿回自己的东西,太子已经不在了,这东宫我日后也不会再踏进半步。
见辰非不语,帝承恩声音更重,她朝身后的侍婢摆摆手,你们跟着辰非公公入殿,替我把东西搬出来。
帝承恩身后的侍婢轻喏一声,搁下手中木盒朝辰非走来,看这架势大有qiáng入北阙阁的意思。
辰非面色难看,却又不好阻拦,正是踟蹰之际。
你的东西?侍婢闯殿之际,一声清冷的问询在北阙阁外响起。
众人回首看去,帝梓元一身鱼白劲服,正缓步而来。
帝承恩神qíng一滞,怎么都没想到帝梓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东宫北阙阁。
帝承恩拾阶而上,停在北阙阁外。
辰非和守阁的将士朝帝梓元行礼,副管事苏海从内院匆匆赶来正巧撞见了这一幕,骇得差点晕厥过去。
帝梓元的目光落在帝承恩身上,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说,这北阙阁里的是你的东西?
帝承恩脸色通红,这话别人来问她自然不屑,可偏生是帝梓元问出。
摄政王殿下,这是我当年从泰山带回
那又如何?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帝梓元淡淡开口,人从来就不是你的,念想也不是你的。
帝梓元!帝承恩被戳中了深埋心底的痛脚,一时口不择而言,别忘了,是我代你在泰山受十年囚禁之苦,是我保住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
所以帝梓元重重打断她的话,目光变得冷沉,声带凌冽:本王还留你一命。否则,你以为你当初种种,如今之恶,本王还能忍你至今?
帝梓元眼底的杀意迎面而来,帝承恩心底猛地惊颤,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刚才你既已说不再踏进东宫,日后就不要再来了。来人,送承恩居士出宫。
帝梓元转过身,不再看帝承恩。
北阙阁前守着的侍卫行到帝承恩身边,就要挟她离去。
帝承恩到底还要脸面,恨恨转身就要走,却被帝梓元唤住。
慢着。帝梓元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本王欠你的十年囚禁之苦,这些年的容忍已全部还清,下次你若再敢搅乱朝局,介入后宫,本王必不容你,帝承恩,你好自为之。
帝梓元负手而立,未再出声。帝承恩脸色惨白,láng狈离去。
侍卫挟着帝承恩的脚步声远去,北阙阁外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帝梓元朝紧闭的阁门看了一眼,眼底一黯,转身就yù离开。
殿下!低唤声响起,辰非急急两步侧拦在帝梓元身旁。
帝梓元有些意外,却也欣赏刚才此人护阁之举,耐下xing子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殿下,奴才辰非,十四年前奉先太子之命,看守北阙阁。辰非跪倒在地,朝帝梓元行下一礼。
十四年前正是韩烨修建北阙阁之时。
殿下故去后,奴才依着殿下每年的吩咐栽种长思花,幸好三年前花开,没有rǔ没太子殿下临走时的jiāo代。辰非声音哽咽。
难为你了,起来吧。你忠诚有加,北阙阁jiāo给你守着,本王倒也心安。
帝梓元眼神微动,不免感慨。
殿下,刚才承恩居士想要的是太子殿下早些年送到泰山上的东西,奴才知道您三年前入阁时只在阁内看了长思花海,这第二层阁楼,您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帝梓元沉默,半晌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辰非小心翼翼看了帝梓元一眼,深深行下一礼:殿下,十四年冬寒秋暑,奴才在这里守了十几年,只是想着,如果您有一日能进这北阙阁看看,这十几年也守的值了。殿下,如今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了,您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真正的北阙阁吧。
第八十三章
当年北阙阁建成之日,曾有人感慨。
帝都之尊在乾坤,帝都之贵在北阙。
可见当年韩帝两家的联姻于整个大靖而言是何等佳话,竟能让太子妃宫宇和帝王之殿相比拟。
许多年后,帝氏成为大靖和帝王的禁忌,帝家被掩埋忘却,这座殿宇也湮没在皑皑长河中,只为太子韩烨一人所惦念。
长思花海只是这座殿宇的点缀。真正的北阙阁二楼,帝梓元从未踏足。
真正的北阙阁?如今看与不看又有何用?帝梓元立在这座空置了十四年的殿宇下,喃喃自语。
纵太子已逝,然这些年太子如何待殿下,奴才守在北阙阁看得清清楚楚,总是希望不留遗憾才是。
辰非说完,推开北阙阁大门,朝帝梓元躬身行下一礼,朗声而呼。
北阙阁总管太监辰非,守阁十四载,恭迎殿下入阁。
他身后,守阁的将士执戟行礼,仿佛等待许久。
紧闭数年的北阙阁被重新开启,逆光下更添庄重古旧。
帝梓元眼底隐有湿润,沉默许久,终是抬步朝阁内走去。
帝烬言在她身后,凝视着北阙阁大门缓缓关上,轻轻叹了口气。
十四年恩恩怨怨,两族纠葛,这些不该让姐姐一个人担下来。
洛府,洛铭西独坐高楼,一壶浊酒,一座古筝,筝声缭绕,隐有清冷孤寂之感。
心雨走进,低声回禀:公子,殿下已入北阙阁。
抚琴的手停,未有言答,只抬手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北阙阁内,帝梓元抚过南海红木上的凤凰浮雕,踏着西域进贡的琳琅厚毯,走过旋转木阶上的琉璃灯,拾阶而上,站在了北阙阁第二层的入阁处。
可这里,是和第一层截然不同的世界。
北阙阁第二层,是极致的简单。
楼阁中心置着一方木桌,桌后一排书架,书架上除了野史古书,便是些小孩子的玩具。一方窗前置着茶具,晋南雨前龙井的清香飘来。一方窗前摆着棋盘,白玉的棋子散落在棋盘上。
屏风后一张不大的chuáng,铺着浅白的chuáng单,chuáng单上绣着咧着嘴大笑的娃娃,竟有几分斑驳老旧,像是小孩儿旧时用过一般。
这里和帝梓元幼时居于靖安侯府时的闺房一般无二,就连房间里摆设物具也是当年之物。
当年帝家被冤谋逆,靖安侯府被下旨抄家,早被毁损得面目全非。可韩烨竟将她幼时的记忆和居所完全保留了下来,默默藏于这北阙阁中。
无比漫长的十年,纵韩帝两家决裂至此,他亦从未想过这北阙阁有易主之日。
殿下,这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太子殿下亲手布置的。太子曾经吩咐过,阁内的茶水不能冷,茶叶要常年备着,窗子要日日通风,不能让您小时候藏着的古书发霉受损。当初承恩居士从泰山而回时带来的东西也是殿下亲自遣人送进来放在这书架下的。那里头是殿下十年来给您搜罗的奇珍古玩,每三月送往泰山一次,十年来从未间断。跟着帝梓元进来的辰非在一旁小声开口,他朝书架右侧指了指,那里有一口楠木箱子,是殿下三年前命人从军中送回来。
帝梓元眉眼微动,终于开口:三年前?军中?他什么时候遣人送回的?
云景城大战前。辰非声音顿了顿,才回:太子殿下的亲卫亲自把这口箱子送到奴才手上,说是殿下吩咐箱子里的东西从此尘封于北阙阁,不必再启。
帝梓元眼中瞳色几变,终于抬步走进房间。
辰非在她身后默默行了一礼,悄然退去。
木桌后,书架左侧前,安静地放着十来个年代久远的箱子,里头是韩烨当年送到泰山之物。
木箱虽是陈旧,却很gān净,显然平时让人打理得很好。
帝梓元沉默许久,抬手一个个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置着很多东西。
古玩、孤本、棋谱、匕首、纸灯笼
什么都有,却没有一样重复。里头的很多东西像是被人把玩过的,如果帝梓元猜得没差,这些应该是韩烨贴身所用或是平日里游历时寻到的小玩意或孤品。
帝梓元的手在这些物品上一一抚过,那十年独自努力的韩烨仿若历历在目。
这些年她居于晋南,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
她只知帝承恩代替她在泰山上被囚禁十年,却从来不知道那十年的韩烨是在如何待她的。
他知道她xing子飞扬跳脱,他只是想让泰山上被囚禁的她活得快活些,好好的活到他接她下山的那一日。
帝梓元的手停在最后一个打开的箱子上,最上头静静合着一张泛huáng的纸,显然是送往泰山的最后一份礼物。
帝梓元心底微动,翻开宣纸,神色一怔。
纸上的字虽然笔锋锐气,却透着几分幼稚。
归元阁。
竟是她七岁那年在他面前亲手写下的归元阁。
帝梓元拿起宣纸,眼底泛起十几年前的回忆。
帝家丫头,你府里真寒酸,书房连个名字都没有。
那一年她初入京城,被韩烨打趣,她xing子执拗,当即为书房取了名字就要贴上,却从凳子上摔下来,脚腕磨了一大块皮。韩烨抱着她手足无措,一个劲地道歉喊大夫。那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韩烨慌乱,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她成了大靖的摄政王,当年那个抱着她的少年太子又何尝不是被消磨得早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