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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的请安声惊醒了谨贵妃,待她回过神,韩烨已经坐在了她对面。
贵妃娘娘,这时候入孤的东宫,可有要事?韩烨淡淡开口,并未行礼。
两人年岁虽相差无几,但依制谨贵妃为先帝遗孀,韩烨应当行礼。但他并未如此,算是对谨贵妃先前所为之事的不满。
谨贵妃并未动怒,相反,和面对帝梓元时不同,她在韩烨面前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是温和的。她缓缓起身,朝韩烨的方向行下半礼。
韩烨挑眉,贵妃娘娘何以如此,孤难受娘娘大礼。
谨贵妃并未抬首,仍垂下头,此一礼,王瑾谢过殿下当年救命之恩。
当年韩烨从九皇子手中救下韩云,并谕令太医为xing命垂危的谨贵妃诊治,方能有谨贵妃和韩云的今日。
不过举手之劳,韩云是孤的幼弟,救他是孤应为之事,贵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娘娘安坐吧,以娘娘如今的身份,纵是要谢孤,亦不必如此。
韩烨仍是神qíng淡淡。
谨贵妃起身,却未落座,瞧见韩烨脸上的冷淡和疏离,她轻声叹了口气。
本宫知道殿下和摄政王qíng谊深厚,更对靖安侯视若亲弟。本宫先前做的一些事瞒不了殿下,也没打算能瞒过殿下,只希望殿下能听本宫一言。谨贵妃温声开口。
三年前殿下亡于云景山的消息传来时,五皇子陷于晋南,先帝身边除了三岁的云儿,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子嗣。先帝为保韩氏皇权,立云儿为太子。彼时帝家位高权重,先帝亦退守西苑,只将本宫和云儿留在宫内。殿下,非我和云儿觊觎殿下东宫之位,只是当时qíng势所bī、先帝圣命,本宫和云儿别无选择。
谨贵妃娓娓道来,倒也说得平实。她所言未假,在当时的景况下韩云被立为太子是势在必行之事,也非谨贵妃和韩云所能左右。
当年孤在云景山出事,父皇立十三弟为储,不是贵妃之过,贵妃无需为此事向孤解释。
谨贵妃点头,殿下明白事理,不需本宫多言。殿下,帝家势大,连先皇也只能退居西苑,云儿被立为储君后绮云殿如履薄冰,本宫并非心思yīn诡,只是本宫出身寒微,上无外戚可倚靠,下无股肱之臣相拥,要保住云儿的储君之位,有些事纵使不堪,却不得不为。
韩烨朝她看去,以摄政王的xing子,就算有一日执掌皇权,也会保你和十三弟的万全,这些事你根本无需去做。
谨贵妃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苦涩,太子殿下,您和摄政王qíng谊深厚,自是相信她。可本宫是韩氏贵妃,云儿是韩家的太子。若是帝家登位,就算摄政王愿意放过本宫和云儿,那些跟随帝家的朝臣会吗?将来帝家的继位者呢?人心难测,您相信摄政王是不错,可将来谁又能保证?云儿才六岁,本宫不能让他一世都活在当权者的猜疑和忌讳里,惶惶一生不得安宁。
韩烨未答,他无法反驳谨贵妃的话,在权位倾轧上,先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殿下,以当时的景况,云儿成了太子,如果他不能成为皇帝,下场可想而知。本宫不恋战权位,只想在这朝堂深宫里护着他,本宫所为确非坦dàng磊落,甚至yīn诡不堪,但身为他的母妃,本宫没有选择,还请殿下怜本宫之心,恕本宫所为。谨贵妃缓缓道来,诚恳而郑重。
孤长于皇家,知道后宫是个什么地方,你是十三弟的生母,看在他的份上,孤不会再追究过往。韩烨抬眼朝谨贵妃看去,并无不耐,只带着一抹深意,只是贵妃今日来,怕不只是为了向孤说这番话吧?
王瑾虽本xing淳厚,但这几年为了护韩云的储君之位心xing已非当年,她今日前来,绝非只为请罪如此简单。
谨贵妃微一沉顿,从袖中掏出一方墨盒,看向韩烨道:殿下,本宫用尽手段,只是为了护云儿平安,殿下已经还朝,他日大位必是殿下所得。本宫不信帝家,也不信摄政王,但本宫信你。这是禁宫和京畿重地的驻军兵符,本宫愿意jiāo还殿下,自请废黜云儿的储君之位,只恳请太子殿下念在兄弟之qíng上,赐云儿一处封地,让本宫和他一起离开,只要能让云儿平安离京,本宫向殿下承诺,我们母子二人有生之年绝不再踏足京城。
谨贵妃所言铿锵凛然,她朝韩烨的方向重重行下一礼,比刚才更加郑重,此第二礼,王瑾恳请太子殿下允诺。
自古皇权争斗血腥难免,古往今来像韩云这般身份的从来都不得善终。自韩烨还朝后,谨贵妃自知韩云东宫储位难保,但她却想赌一赌太子的仁厚,为韩云求得一线生机。如今除了恳求韩烨念兄弟之qíng外,她已经别无出路。
韩烨看着躬身行礼将京畿兵符献于面前的谨贵妃,一抹叹然从眼底浮现。若非当年他在云景山为护梓元一意求死,或许不会把一个本xing纯良的宫妃bī到如今这个地步,说到底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十三弟的平安罢了。
贵妃娘娘不必如此。谨贵妃深躬的手被人抬起,她抬首,韩烨已经行到她面前。
这一诺,孤不会允。
谨贵妃神qíng一变,露出一抹惶然,猛地抓紧韩云的手,殿下,云儿他还小,求殿下
贵妃娘娘。韩烨打断谨贵妃的话,抽出手,沉声道:孤是意思是不会废黜十三弟的东宫之位。在谨贵妃愕然的神qíng中,他淡淡开口:孤和梓元都不会称帝,大靖需要储君,十三弟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孤无法向你承诺他日他能登上帝位,但无论将来谁为帝,都没有人能伤他一分一毫。
他退后一步,将装着兵符的墨盒重新推到谨贵妃面前,这便是孤,现在能为贵妃所做的承诺。
若要二王临朝,韩烨和帝梓元现在就不可能成婚,也无法有子嗣,但大靖却不能没有储君,韩云尚年幼,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殿下。谨贵妃听懂了韩烨话里的深意,难掩震撼,您和摄政王都愿意放弃见韩烨颔首,她忍不住问:为何?您继位后摄政王便是大靖的皇后,她只会更尊荣,你们为何要放弃帝位?
王瑾这些年日渐聪慧,对朝堂动向更是观察入微,但即使是她,一时也无法理解韩烨和帝梓元所做的决定。
有什么会比君临天下、权延子孙更加重要?
我们都还有太多事要做。韩烨神qíng坦然,贵妃不必多问,只需记住孤今日之诺便是。
谨贵妃未再问,朝韩烨颔首,本宫谨记殿下今日之言,日后必谨言慎行,不再给殿下和摄政王添麻烦。她顿了顿,眼底终是露出一抹释然和祝愿,也希望殿下和摄政王所愿,会有达成的一日。
她说完,转身朝书房外走去,亦再未多言一句。
半晌,林双从房外走进,将刚才谨贵妃手中的墨盒呈到韩烨面前。
殿下,这是贵妃娘娘留下的,说是谢过殿下当年对她和十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韩烨望向书房外谨贵妃消失的方向,终是伸手接过了装着京畿兵符的墨盒。
第二日,举朝哗然中,三年后重返大靖朝堂的太子韩烨自封为王,与摄政王帝梓元比肩,韩云东宫太子之位仍不动如山。
至此,大靖两王临朝的时代正式到来。
半月之后,太子生母谨贵妃自请入皇陵,为先帝守墓三年。
与此同时,三军统帅施诤言携靖安侯秘密返回西北。
三个月后,施诤言在军献城率数十万军民祭天,向云夏百姓昭告四年前北秦栽赃、三国始乱的真相,一时云夏之上群qíng奋涌,北秦风声鹤唳。
在大靖国内朝堂百姓主战之声达至顶峰之时,施诤言和帝烬言敲响战鼓,各自统御二十万大靖铁骑,叩响了北秦边塞最重要的两座城池,与此同时晋南老将洛川率晋南八万水师,绕过大半个国境,在烽火点燃北秦边疆的同时,重兵震慑东骞海域。
大靖师出有名,又有水师重兵震慑。遥遥对望的东骞未免被卷入大靖的复仇之战中,在这场来势汹汹的两国战乱里尴尬而不安地保持了沉默。
除三年前留在西北的十万晋南大军外,帝家此一战中再出兵十八万,晋南帝氏十四年蛰伏的可怕实力正式在整个云夏面前揭开。
至此,两国兵戈兴起,云夏在平静了四年之后,重燃战火。
第九十四章
殿下,捷报,施元帅五日前拿下怀城,已经入了北秦腹地了。
上书房内,帝梓元和内阁六部正在议事,吉利端着军报从外面一阵风的走进,脸上扬着喜意。
帝梓元闻言扬眉,轻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分满意和赞赏,诤言军神之名,再过两年怕是要盖过当年的施老元帅了。
施诤言统御大军征战北秦,在帝烬言和苑书的合纵连横下,北秦三方受敌,步步溃退,不过区区半年,大靖就已拿下北秦十二座城池。整个北秦南境,尽归大靖所有。
本来以北秦的战力,不至如此不堪一击,可惜北秦王莫天半年前病亡,他死前将胞妹莫霜迎回王城,并将皇位jiāo给莫霜。莫霜在他驾崩后没有继位,执意拥三岁的皇太子为王,只肯摄政朝堂。奈何莫霜虽得民心和武将拥戴,可惜却不若她皇兄一般能威慑朝堂,她远离朝廷数年,根基不若当年深厚。奇怪的是北秦国师净善在北秦王驾崩的同时宣布支持莫霜掌权,但却自此入关,再也没有出现过。北秦朝堂皆传国师恸于先帝驾崩,早已不在人世,追随先帝而去,是以太子继位两个月后德王一派便在王城发动兵变,带兵闯进yù诛杀她和新帝自立为王。还好秦景侯连澜清临危相助,斩杀德王于宫门内,才保住了新帝和莫霜的xing命。此事过后北秦朝堂大乱,德王一派的将领人心惶惶,纷纷逃离王都,造成南境边防溃乱。施诤言抓住机会,半年之内连取数城,以至短短数月便深入北秦腹地,一场边防之战竟成了北秦亡国之始。
半个月前北秦朗城蛰伏数年的老将西鸿率军出征,原本还以为施诤言会遭受阻拦,看当前传来的战报,怀城亦入大靖之手,想来如今的北秦境内人心溃散。念及当年战亡在青南城下的安宁,帝梓元心生感慨,也是明白施诤言这些年背负家族和爱人的血仇隐忍至今,怕是一腔热血之下,北秦再无人可拦他的脚步。
施元帅素有帅名,果然不负两位殿下的期待,如果施老元帅泉下有知,也算是瞑目了。不过若是摄政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同去,怕是不需要半年,定是三个月前就打到怀城了。刑部尚书摸着胡子笑道,既赞颂了施诤言的帅才,又直白的给帝梓元和韩烨戴了一顶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