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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没有说话,任她跪在那里。
屋里只有沙漏刷刷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颗颗汗珠从怀沙的额角流下。她身怀六甲,保持这样的姿势着实不易。
起来吧!连城最后到底是心软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曾经亲近过的人,尽管她们彼此算计。
谢王后。怀沙的声音带了一丝疲惫,仍然利索的起身,浑然不像有孕之人。
快给公主看座。连城牵起一丝笑意,自从公主解围南阳,连城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致谢。多谢公主为连城洗刷冤屈,还连城和太子的清白。
怀沙道: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请王后以大局为重,下嫁护国太子!
哦,这是征求我的意思呢!连城笑着呷了口茶,若是我不同意呢?
怀沙看着地面,说道:南阳将遵公主为王太后,移居永福宫。从此不得接触外界,颐养天年!
连城不语,漠然地看向窗外,怀沙悄悄抬起头,见连城恍惚复又接着问道:
公主在南阳筹谋已久,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连城冷笑,撇过头看她:我还能做点什么?如今墨蛟为王,我为臣,我能做什么?
宠臣亦可谋天下!
连城大笑,走到怀沙身边按了按她的肩膀:
怀沙,有你在我能做什么?你是太高估我了,还是太看轻我了,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计划吗?你来此利诱无非是想让我心甘qíng愿地下嫁墨蛟,若非如此,南阳朝臣会各执一端,纷争不断。即使勉qiáng立主,也必为今后酿下纷争的种子。而且连城缓缓围着怀沙走了一圈,说道:我若不嫁,公主将会很难控制墨蛟,进而影响墨骑。这样一来,蟒军是你的禁卫军,千乘军是范侯爷的部队,范侯爷又对你言听计从,那些武将又多是公主旧部,而文官大半的亲贵也是范侯爷和左都督的好友。看来这举城之中,王者唯有一人!
连城俯下脸,在怀沙耳边轻声慢语:易-怀-沙!
连城说的不紧不慢。怀沙也没有着急,只是淡淡的说: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公主觉得,连城会如您所愿吗?
怀沙抬起头看着连城,认真的说:不会!
连城一愣。
怀沙道:公主兰心惠质,自然不能被这点伎俩难住。怀沙也早知道被难住的不会是公主
怀沙摇了摇头,神色带了一丝怅惘,是墨蛟!全城唯一为难的人是他!
既然如此,你明知道我对他无男女qíng分,明知道我只会利用他,为什么你还要陷他于如此境地?连城沉默半晌,缓缓的问。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怀沙。
怀沙看了她一眼,低头看着冰冷的地面,声音也和地面一样冰冷僵硬:现在为难总比以后取舍qiáng。公主,南阳和东隐之间没有永久的朋友,而墨蛟一生却只有一份感qíng。
你要怎样?
没什么。只是请公主无论做什么都记得答应墨蛟的事qíng,便不枉怀沙今日袒露心迹。
易怀沙!连城气愤至极,你不怕我答应了吗?这样伤害墨蛟,实现你的野心,你不觉得卑鄙吗?
怀沙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没什么卑鄙可言。墨蛟做不到的事qíng,我帮他做到而已。
也就是说,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让墨蛟受伤?
公主,墨蛟早就体无完肤。多一刀少一刀,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曾经是你的弟弟!
他是蛟人!
争执的声音飘出窗外,静静挺立的花糙默默注视着东边的天空飘来的yīn云。天气闷的象盖了锅盖的蒸锅。
三天后,南阳,为老国主大祭。
连城一身素白,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极目四望,黢黑的人群如海似雾,远处骄阳带血,大河如带。这是怀沙和墨蛟热爱的土地,却不是我的家乡!
罡风猎猎,五陆之大无边无涯,世界之小无可立足。连城随着礼官的命令,缓缓举起银丝镶玉的招魂幡,身后庄重的哀乐缓缓响起,群幡飘摇,霎那如yīn阳的jiāo界。
她曾经奔突于各个大陆之间,惶惶如丧家之犬。风餐露宿,只求一顿饭一瓢水;饥渴jiāo加,不知明天命系何方?哥哥说这是上天的考验,将来他必将是五陆之主!可是,若知道五陆之主的代价是今日这般,甚或比今日犹有不堪,她宁愿是那只无家无业的野兔,随着哥哥在这个属于他们也不属于他们的大陆上流làng。
跪礼官的声音尖细锐利,连城暗暗打了个哆嗦。慢慢跪下双膝,膝下有风飒然,落地时绵软温热!垂眼细看,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小小的白色棉垫?
收回目光。高坛分为两层,她在最上面,下一层是副祭,也是距离祭坛最近的。那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墨蛟,一个是范梁。在往下是百尺高台和芸芸众生。
如此胆大无忌,却又细心的只有墨蛟。
垫子上还有些微热,他在怀里捂了多久了?心口莫名地痛了起来,对于墨蛟,自己怎么忍心去辜负呢?
范梁眉目俨然,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墨蛟眼睫抖动,抬头向上看,罡风苍白了烈日,连城轻盈的身子仿佛就要随风而去,逐日而化。这样的人儿就要嫁给他了
墨蛟眯了眼睛,以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念着,如今要做夫妻了,才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连城:你愿不愿意?
窥探真qíng闲话生疑
日影西斜,祭奠终于结束。
连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宫。进了自己的内殿,长叹一口气,落进锦褥中。片刻,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棉垫,轻轻的抚摸着。
若是嫁给他,总比嫁给别人qiáng。
眼前闪过老国主苍老的脸和万俟延猥亵的笑,阖上眼,风佑的声音霍然响在耳边:丫头,若我要的是你呢?
哥哥
连惑金色的眸子带着她理解不了的深沉,仿佛千万道金色的丝线缠绕着她,慢慢的坠入无边的深渊。
哥哥,连城的心始终是你的
阶前梧叶已飘落,一地huáng花瘦,不是冬夜的夜却异常的清冷。
连城宫外的回廊上慢慢滑过一道落寞的身影,带着犹豫的步伐最终消失在连城的宫门内,而皇城外一匹矫健的黑马向着宫城急速地奔去。
太子殿下!
我是应东隐候之邀,不知候爷现在何处?
这个属下可不知,那劳烦您在此等候,属下这就给您问去。
微臣曹子风拜见太子殿下!
墨蛟一回头,看见月光下,曹子风一身官袍正冲他微笑。
曹大人为何这么晚了还留在宫中?
眉头微蹙,南阳皇宫有戒律,夜晚掌灯之前,若非受了王命,所有男xing侍从、大臣一律撤离皇宫,曹子风这人接触不多,论阶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臣,所以他的出现令墨蛟颇有几分不悦。
微臣也是受了东隐候之邀而来。
噢?
墨蛟没再细想,眼光不自主地向连城寝宫方向飘去。
曹子风见墨蛟不愿搭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又看到墨蛟的目光,不由得露出一丝诡笑。
太子,微臣刚刚看到候爷往公主寝宫去了,要不你我同去?
墨蛟一听心口动了一下,微微思量,想着这样也好,这赐婚一事搬上朝会,他也想看看连城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身旁的曹子风见墨蛟允了,摆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便一前一后向着连城寝宫走去。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灼伤着她的皮肤,gān渴的感觉带着窒息似乎要抽走她的生命。那金光烁烁的似乎是哥哥的眼睛,又似乎是深渊的鳞波。时而bī人,时而远去
哥哥!
连城惊叫一声,倏的坐起,原来是一场梦!
额头汗津津的,伸手去拿帕子,旁边烛影里走出一个人,递过来一条丝帕。
哥哥?连城忘了擦汗,吃惊的看着连惑。
不过几天,哥哥似乎苍老了很多?
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连城擦了擦汗,披衣下地,难掩面上的喜色。
刚来。听说送来的晚膳你没用,以为不舒服了。过来看看。连惑的笑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宠溺,只是不知为什么,连城总觉得那笑容让自己心痛,痛的不敢面对!
低下头,略略整了整衣摆,答道:是啊,白天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过时辰了。现在几时?
连惑愣了一下,几时?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来了之后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她,一直到现在。
他的连城,这回是真的要嫁个爱她的人了。无论是风佑,还是墨蛟,连惑清楚的知道,他们在连城的心里,都是特别的!
什么几时不几时的,晚饭还没吃呢!连惑笑着打哈哈。催促连城用膳。
哥哥用过了吗?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了。自从上次花园冲突之后,两人已经三天没在一起用晚膳,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
好,正好我也饿了!连惑似乎已经忘了之前的怒火,心qíng不错的坐下来和连城一起用餐。
连城偷偷抬眼看看连惑,连惑挺直的鼻梁在烛影中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撒下一片沉默的yīn影。
其实连城想问问,在这场婚约中该怎么做?她想知道,那天的误会是否已经解除?甚至她还想问一问,自己能不能回东隐
这一切都压在连惑山一般的沉默里。
终于,连城打破了沉默:哥
连惑似乎愣了一下,好像思路被打断了一般有些怔忡,连头都没动,只是静静的顿在那里。
我还是我,没有变,不会变的!一句话,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连城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
连惑无措地将她抱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连城在哥哥温柔的抚慰下,心中愈发的委屈。原本抽噎的哭泣索xing变成了大哭,窝进连惑宽阔的胸怀哭个痛快!
对不起连惑幽幽的叹息连绵不绝,为连城的心带来一丝安慰,却让窗外的人影轻轻的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