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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持弓的手轻微一转。
这手修长而柔韧,紧绷时骨节分明,皮肉虽薄,却蕴蓄着挽弓长射的力量;而卸下戒备后,又如柳枝,瘦而有致,应是晓风残月的凭栏处,时时拂动琴弦的风流雅意。
惊艳一瞥之下,总让人情不自禁地好奇,究竟怎样的才貌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那人却不回头,声音清朗如皎皎的月,弥补了夜空了无光辉的遗憾。
他唤的却是孙策:“伯符,令弟来了。”
孙策自火光中迈出阔步,腰挎一把青色的剑,右手扶剑,欲要抽出,明灭闪烁的焰光里脸上笑意似有似无。
他逼近孙权:“怎么在弟弟眼里,只有公瑾这个兄长,倒没有我这个大哥了?”
孙权仰着脸,毫不畏惧地回视:“在阿兄心里,不也是爱重公瑾胜过我这个亲弟吗?”
孙策哼笑一声:“口舌倒有点长进,不知道身手有没有荒废。”
说罢,拇指一顶,青锋出鞘。长剑在空中无声转落,映出两双相似的锐利的眼睛。
一刹的静默,山火仿佛停息,天地孑然无物,只剩兄弟二人一触即发的紧绷身体,和眼里燃烧的浓重敌意。
两只手几乎同时敏捷地伸出,山风山火重新呼啸,喧嚣的声音再次刺入耳中。
也是同一瞬间,孙策眼中的锐意忽而散去,换上一层淡淡的、带着嘲弄的笑意。
孙权不及反应,只觉视线往后一转,身体陡然失去了平衡,疼痛后知后觉地从脚下冲到额头时,整个人已经重重摔到了地上。
孙策踢着腿,轻松利落地接住剑,吹了个口哨:“看来弟弟不过尔尔呀。”
孙权躺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他:“你作弊。”
孙策无赖地蹲下身子,用剑鞘拍拍他的脸
:“小家伙,你觉得战场上有人和你讲规矩吗?”
他年幼的弟弟沉默不语,拧紧的眉头里是不服气,但并不反驳。
剩下的三个小伙伴围观了这场兄弟间类似幼兽戏耍的小小摩擦。陆逊瞧见蹲在角落里打着呵欠的李隐舟,垂眸细思片刻,拉着孙尚香走了过去。
顾邵对此无知无觉,悄悄绕过对峙的二人,走到缁衣人背后,扯着他的袖子当掩护,把自己藏得安安全全,才抖了抖胆子放声道:
“孙伯符,你恃强凌弱,为兄不友;入城佩剑,为官不逊!你你你,还不好好反省!”
孙权略显难堪的神色变得无可奈何,索性闭上眼睛,不想看顾邵被自己那顽劣的兄长再次戏弄。
当真是没有眼力见。
也是最单纯,最想要维护朋友的一颗心。
这份心意虽然幼稚,但也不失狡猾,挑了个最最安全的人背后站着,算准了孙策不会对他拔剑。
孙策转眸看他,笑容在飞扬的余烬里更显张狂:“哦?顾少主倒是说说,要怎么拿下策这个罪人呢?”
顾邵向来怕他,像老鼠怕猫似的,从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他,但两人似乎天生就不对付。他瑟瑟发抖地扯住身前人的袖子:“周兄长,你可管管他!”
周瑜侧身回首,眉目映在火光中。
几个孩子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忽然都有一种感觉,难怪今夜无月无星了。
再好的风华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周瑜浑不在意孙策逼视过来的目光,垂眸翻转长弓,将顾邵揽在背后,再次抬起眼睛时,隐有一丝跃跃欲试的挑衅:“好啊。”
第20章
两个十五的少年郎,自幼相交,较着劲长大,阔别数日,很难压抑下一试高低的念头。
孙策抬手拔剑,笑意抹平在剑影中:“公瑾不妨试试。”
周瑜神色不动,慢条斯理抚弄手中弯弓,修长的手指勾动弓弦,拉如满月,搭上一根带雁羽的箭。
他瞳孔微狭,视线凝然,似捕猎的虎,无声息地将目光焦点落在敌手身上,细致地搜寻对方的每一个弱点。
顾邵浑身僵硬地站在他的身后,视线余暇中瞄见孙策同样压抑着兴奋的严肃表情,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干了件错事。
——他其实真的只是单纯撩个闲、讨个没趣,并没有希望两个人干一架的意思。
这就是祸国殃民的感觉吗?
七岁的顾邵小朋友欲哭无泪地望着围观的小伙伴,发出类似于求救的眼神。
可除了孙权躺在地上,面视长空,全无表情,其余三个都已经摆好了坐姿,托着腮,准备近距离围观这场挚友相争的好戏。
起码李隐舟是真的很好奇。
这两个传奇的人物,在后世常有江东双璧的美称。
孙策是燃烧了自我的火,周瑜是深埋于暗的影。几乎是在这位小霸王流星一般的生命开到荼蘼后,站在他身后的周瑜才算真正走上三国历史的舞台,在江东霞光潋滟的水天相交处,在弥漫夜空的火光与江心千堆雪中,展开了自己大放异彩的后半生。
二人同心协力时,连山林之王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如果放开手脚较量,那究竟谁上谁下呢?
火声猎猎,拉满的弯弓发出亟不可待的吱吱声。
周瑜的眼神在风向忽转的瞬间遽然一跳。
手起箭出,羽箭如流星飒沓划破视线。
迎接它的是一道急电般闪落的剑光,似归巢的燕,轻易而凶狠地啄下箭尾雁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