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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脸色狰狞地一扯,眼皮
震颤,似乎在竭力掀开,嘴唇抖动片刻,喉管里发出难以理解的一声低嚎,如野兽濒死的怒吼。
他的腰侧,一对银铃被水波撩动出清亮的脆响。
见他毫无反抗之力,李隐舟才丢下手中护身的铁锅,略微凑近了些,仔细观察他的状况。
锦衣华服被刀剑捅成了筛子,发冠早就被流水冲跑,有些粗硬的头发水草似的缠绕着他的脖颈,整个人除了乌黑的脸颊,都呈现出失血的苍白。
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活着的人。
从衣着打扮上,不难看出此人出身不凡,起码也是金玉人家,然而被毒害,被刀剑伤残到这个地步,可见他的仇人对他恨之入骨。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富家子弟,与人结怨至此,或许是英雄豪侠被人报复,也指不定是什么人渣败类遭到惩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仍旧算是个活人。
且很想继续活下去。
李隐舟食指微动,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炭粉上,神情略有些凝固。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是一个危险的年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往家里捡的。在现代社会,所救非人或许还有法律与道德做最后一层保护罩,而这个用冷兵器说话的时代,好心的善举可能会索取性命的代价。
但即使对于李隐舟自己而言,这也是一个充满了诱惑力的挑战,一个天降的机会。
他沉思片刻,蹲下身子,靠近这人的耳朵。
“大个子,我知道你不想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回答他的,唯有对方眼皮的一次轻微跳动。
但李隐舟很清楚,他一定能听得见自己的话,就算他的耳朵听不见,他攥紧的拳头,他拧紧的眉头,他无法被浪潮拖曳走的求生本能也一定可以听见。
于是他放心地继续“谈判”:“我未必救得了你,但一定竭尽全力,你若好了,不必谢我,我救你有我的用处;你若死了,也不要怨恨我,又不是我杀的你。”
他一边说,一边将腰间包好的炭粉摸索出来,放在稍远的地方。
对方一直被伤、毒与死的危机用力拉扯的扭曲表情猛然抽搐,仿佛冲破了千难险阻,渗着乌血的齿缝挤出一声悲鸣。
李隐舟凝
然注视他顽强挣扎的面孔,轻声道:“我就当你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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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机的药铺里,近来似乎寥落许多,都已经是晌午的时候,那个时常忙碌不休的小药童仍然不见踪影。
对此,邻里少不得添些闲言碎语。
“捡来的小野狗,究竟是不着家的。”
“可不是嘛,少主还常常来送书给他,可到底是野种,比不上太守府的教养。”
“说的是,白瞎了太守公的一番好意。”
……
张机闲坐于台阶上,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些下饭的谈资,谣言就像灰尘,越去理会便越会飞扬。他深谙世故几十年,也在议论中滚打了半辈子,当然知道这些偏见没有可听的地方。
然而自己那小徒弟的确是不着家了。
从那日晚归算起,已经一连二十日地早出晚归,像个关不住猫似的,只能在早起或者晚睡的巧合下抓住他匆匆闪过的影踪。
就连太守府的陆少主来送书,也只能由他代劳收下,等过些日子,那些被翻动过的竹简又堆砌在了柜台上面,用以还到太守府浩瀚的书柜里。
张机磋磨牙齿,目光少有地将注意力放在看病治人以外的地方,好米好水养的徒弟,怎么就像养了个空气似的。
于是惯例来送书的陆逊,见到的就是他这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他目光平静地四扫空荡的店铺,大约猜出张机的心思,但不知道那个藏着秘密的小药童居然连自己的老师也瞒过去了,不由试探:“先生何事烦忧?”
张机略有些质疑地看着他:“少主与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素来交好,难道还要问我这个老头子发生了什么?”
陆逊眸光微动,微微侧首,身后的年轻仆从会意地抱着书册,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后院去。
等四下再无旁人,他才微微蹙眉:“连先生都不知道,逊更无从谈起了。”
两个人相对而望,眼神深处都藏有疑问。
橘色的斜阳铺照入户,暖洋洋的庐江城在午后的酣梦中显得格外沉寂。无风无雨的一片宁静中,一阵猫似的轻盈脚步声轻轻地探入后院。
被支使开的年轻仆人瞧着翻墙而入的熟悉面孔,不由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朝外头喊一声:
“少主,先生,阿隐回来了!”
第23章
听到对方热情洋溢的招呼,李隐舟脚下一滑,险些从墙角摔落到地上。
——如果他想和这两人打招呼,还会专门挑了后墙悄悄地翻进来么?
他并非刻意隐瞒张机,只是那熟门熟路的狗洞本来就仅容得下孩子的身体通过,别说他没有搬动一具成人身体的力气,就算真能把那漂流至此、半死不活的大个子拉扯到城墙下,也不可能偷偷运进来。
庐江城规矩森严,这样身份可疑的外乡人要想进城,必然会被查验一番,中毒的抢救本来就是争分夺秒,决计耽搁不起这往来通报的时辰。
况且,那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张机虽然为人肆意恣睢,但真遇到垂危之人,绝对不会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