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页
他却看见了更远的江河:“可这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活得圆满呢?如果我用一生追悔,那从祖父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我曾以为我可以一个人改变世家和百姓的命运,可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将军也一样,我们都是凡人,都有力不能及的地方,但你说的对,鸿雁成群,继而有了方向。”
他把伞交给李隐舟的手上。
骨柄上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他道:“如果走在这条路上一定要淋雨,我宁愿做一把伞,起码可以护住方寸之间。”
……
再度回到军营的时候,雨已经停歇,泥泞的路上留着坑坑洼洼的小水塘,倒影出重重叠叠的军帐。
“你先休息吧。”陆逊却把他带去了榻边,帮他擦去满脸的雨水。
这样的动作他做的极为习惯,大约是以前常常照顾陆绩,因此做得熟稔而寻常。
李隐舟抓住他的手腕:“你们打算怎么做?”
江东才整合一年,四方局面并不稳定,他们的平静生活很大程度上都是靠孙策个人的威慑力对抗环饲的群狼。如今孙策逝世,部下必会再选出一个主公。
孙权不得人心,其庶弟孙栩却年少建功,按这些武将的脾气宁可选一个会打仗的,也不会选眼界更远的孙权。
暨艳的话虽诛心,却是事实,旁人未必会相信陆绩已经悔改,连带陆逊和孙权都成了狼子野心。
陆逊淡淡地看着他闪动的眸光:“等公瑾来,将军的事情张公已经压住了,知情的人唯有凌家父子,少主,张公,阿香和你我。”
李隐舟还想追问,却听陆逊道:“你先休息,今天不是结束,明天开始,才是硬仗。”
……
周瑜和鲁肃于三日后抵达丹徒。
这样长的一段路,李隐舟不能想象他们是怎么一路狂奔过来的,但周瑜疲惫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伤。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主张:“瞒下去,主公巡山遇贼,现在在受伤修养,百日以后,再公布死讯。”
李隐舟掐紧了手心,如果是旁人,哪怕是孙权说这话,都没有周瑜说来那么淡薄,薄得好像没有一丝感情。
周瑜
把脸转向他,轻轻瞟他一眼,似看穿他的心思,忽拔剑出鞘,嗖一声落在对方的脖颈上。
银亮的剑闪动着真切的杀意:“如果你敢说出去,我现在就杀了你。”
一抹红缨飘过,却是凌操挑开了周瑜的剑。
凌操沉沉地道:“周郎有没有想过,这样掩盖将军的死讯,他的身后名也被毁了。他们会说他太鲁莽,说他太傲慢,会说他名不副实,你要眼睁睁看着仇人痛快吗?”
周瑜深深凝视一眼熟悉的红缨枪,不言不语。
立于枪影剑光中,李隐舟忽然很倾佩孙策,他有本事也有魅力能让脾气不合的人都服服帖帖地呆在麾下,而现在……
他定下心神,走到孙权身边,忽然大了声音:“我听少主的。”
周瑜转眸看向孙权。
以一种冷而挑剔的目光。
对于孙策的弟弟,他是一个温柔的兄长,而对于江东未来的主公,他不会存一丝偏私。
孙权迎着周瑜审视的视线,目光一点点冷凝下来:“公瑾说得对,必须瞒住。”
凌操拧紧了枪。
却被陆逊轻轻拉住了手腕:“现在做主的是少主。”
凌操冷笑一声,低头烦躁地擦着枪,手指落在红缨上,又不舍地轻轻梳理起来。
张昭淡淡地问:“为何?”
孙权攥紧了拳头,眼中凝了一点冷光:“兄长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四方八面的敌人都会攻来,而军中的士气会低落,我们的兵力集中在丹徒,其他的地方会很危险,必须部署好防线。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几乎是咬牙切齿:“那三个门徒是如何混进丹徒的?昔日宴会上故意挑动暨艳情绪的是谁?他们背后必是陈登指教,陈登也未必如此会攻心术。”
凌操的手指陡然僵硬,他忽抬头,鹰一样的眼里如临深渊,布满了危险的气息。
“原来就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守许都。”
一直沉默的鲁肃的却在这一刻出声:“打仗只有计策高下,没有人品轻贵的分别,将军不要冲动。”
凌操被兜头兜脸泼了一盆冷水,眼神更加凶狠:“如果我们此时取许都呢?”
一时静默。
以兵力计,现在的许都的确不如丹徒,官渡之战如火如荼,曹操根本没
有时间回顾许都。
“不可。”
李隐舟愕然地抬头,却见孙权拧的眉眼里沉着一丝紧张,他的眼眸在李隐舟身上流连一瞬,忽然变得冷淡而强硬。
他道:“我没有兄长那样的军威,无法攻下许都,如果贸然进攻,只会损兵折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出头,而是部署防线,还有……”
他目光在陆逊沉静的脸上一错而过:“世家之中,必有人和曹营勾结,兄长以往下不去狠手,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必须先除内乱,再平外患。”
陆逊淡然地垂着眼:“是逊无能。”
“现在弥补也不晚。”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快步走到中间,反昂着头审视周瑜:“世家的事我会和伯言商定,劳张公和公瑾在军中暂且施下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兄长的营帐,一应大小事宜由你们暂领。子敬来告诉我现在的布兵情况,至于凌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