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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个份上,孙辅也不好直接告辞。
唯有顺势留下来陪她说几句话。
他掀开衣袍落了座,倒很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行云流水的动作,极有清闲公子的风度。
他劝慰道:“兄长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就像木头一样宁折不屈。其实以辅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牺牲一个孙暠,几个世家,又如何?只要能成江东的大业,又何必说什么圣贤话,做什么仁义事?如今这乱世里头,唯有枭雄可以称霸一方。”
唯有枭雄。
孙辅平和的神色中,青色的血管在额角隐约地凸起,证明他此刻心绪并不如面上一般平静。
老夫人倒有些诧异:“看来你并不是很反对权儿。”
孙辅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一开始也并不放心,只是见主公雷厉风行,辅实在很欣慰。”
和刚强的兄长不同,他倒是很和软的一个人,极懂得对权势低头。
老夫人这才敛下怒意,舒开了眉,安心地放他离开。
她目光淡淡地穿透风雪:“如此,便好好劝劝你兄长吧。正巧李先生也要去权儿那,你们倒可以一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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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辅同李隐舟一块迈出门。
两人沐着大雪并肩而行,倒像久别重逢的旧友似的,以亲密的姿势拉近彼此疏远的心境。
雪地里被深一脚浅一脚踩出杂乱的脚印。
他们的步调终归不太一致。
孙辅笑了笑:“先
生太心急了些。”
李隐舟一言不发地走在他前头。
见他始终不愿接话,孙辅才顿下足,静静立在红墙之下。
雪从檐边洒下,落在他的肩头。
他凝视着对方瘦得清绝的背影,慢慢地道:“先生应该也听说过,昔年将军遣兄长入袁术公的朝廷周旋,兄长断然不肯,抛妻弃子而回。因未成事,这些年来也只能驻守最边远的郡县,很难回家一趟。”
他这话提得很突兀。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
李隐舟回眸看他一眼,步履照样轻快:“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伯阳一心为民,想必不会在乎。”
孙辅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雪花飞扑进眸中,凝成一道冷冷的光,他只轻轻眨了一眨,眼圈被凉意刺出微微的红:“可是我在乎。”
李隐舟的脚步缓缓一顿。
孙辅冷冷地道:“先生也一定以为,辅是恨将军把兄长置于两难的境地之中吧。”
他就这样站在红墙之下,苍白的日光被拦了一半,半截身子便笼在暗影之中。
表情也极为模糊。
李隐舟微微回转目光,淡淡地道:“国仪究竟想说什么?”
孙辅深切地望他一眼,神色在扑朔的北风里凛然了一瞬,他一掀衣袍抖落满身的雪花,几个快步便走到李隐舟的身边。
贴着对方的身子,压低了声音,耳语一般说给他:“其实,是辅替兄长囚了妻儿,也是辅杀了他们。所以辅并不恨他,辅只是不太喜欢他罢了。”
李隐舟依旧不言不语。
孙辅吐露出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心中有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他忍不住地笑:“袁术作恶多端,我们怎么可以助纣为虐?将军枉费世人的骂名,竟不敢与之公开为敌,就连庐江郡……”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也是和世家换来的。”
他竟然知道内情。
李隐舟终于以正眼看他,眼神仍旧是平淡的:“这和某有什么关系?”
孙辅说了这许多话,而对方却一味地敷衍,他终究有些不耐烦了,咽了口唾沫润一润嗓子,才道:“其实将军的死讯,辅早就知道了。”
这话几乎等于明牌了!
若不是他早就通敌,绝不至于如此笃定。
李隐舟只觉
心头突地一跳,仿佛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被风掀开,然而又没于雪中,招着他往前走一步瞧个清楚。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目光拨开晦暗的风雪,轻轻道:“原来是国仪。”
孙辅已将他置于同伴的位置,此刻脱出了老夫人的视野,更不设防备。
他点一点头:“曹公无暇东顾,只能以这样的手段暗杀将军,某一开始还以为是孙栩能者上位,没想到竟是少主有这份胆气。”
两人衣袖纠在一块,看上去极为亲厚。
李隐舟瞬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口中的“胆气”,可不是指平定宗亲之乱,血洗世家,而是认为是孙权联合了曹操,弑兄篡权!
能这样告诉他的,只有一个人。
北风扑朔地一卷,雪瞬时便铺天盖地。
李隐舟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呼啸的风声里,视野被鹅羽般的大雪掩埋,事情的真相却豁然地亮了出来。
曹操利用了孙辅安排许贡的门徒混进丹徒,以世家里的无名之辈挑起陆绩和暨艳对孙策的矛盾,种种筹措之后,又怎么会容得下孙辅带着真相活下去!
孙权的崛起只是个意外。
但孙辅早就成为了弃子。
如今局势已定,他干脆利落地把孙辅推向了孙权,索性借孙权的手除去这个来日的隐患。
难怪孙辅如此急切地剖明心迹,孙权表现得如此雷厉风行,查明真相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与其被他像孙暠那样直接铲除,还不如早早表了忠心,揽下这份“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