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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咯吱的脚步声,李隐舟搁下没读完的《伤寒杂病论》草稿,抬眸不深不浅瞟来人一眼。
蒋干愁着脸:“先生可是李姓神医?”
李隐舟垂下视线。
眼睫在和风中微动,目光便明晦不定。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眨一眨眼,神色复又温和起来,起身不紧不慢迎上去:“何事?”
蒋干心头一跳,也不深思,按拟好的谎话苦涩道:“家父近来不幸染病,家里人遍访名医,为此都已倾家荡产,却是一无所获。听说李先生宅心仁厚、医术超群,我才跋涉而来,恳请先生走一趟。我愿当牛做马,只求先生成全我的孝心!”
说着说着,滚下泪来。
李隐舟瞧他满脸凄楚,也郑重了神色,一面收捡药箱,一面细细地垂问:“你是哪里人,父亲又是什么病?”
蒋干见他轻易上钩,不觉喜上心头,抬手抹着泪:“我叫姜十一,家在邺城,父亲近来头痛异常、几欲昏死。我是个没读几天书的粗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毛病。”
李隐舟颔首若有所思。
在蒋干小心翼翼的目光中,慢慢点了点头:“我留封书信给朋友,姜兄等等我吧。”
蒋干岂有不肯,搓手摩掌眼巴巴地看他挥笔落墨、唤来个小童:“把信送给陆都尉,就说我要出门随诊,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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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船渡了长江,北岸的风光便大有不同。水乡里濛濛的雾叫狂放的朔风卷走,露出辽阔的原野与粗犷的群山,一碧如洗的穹窿极高极远,天地蓦地开阔无垠。
踏上邺城街头,暑热扑面袭来,灼灼的阳光刺得人太阳穴突突地发疼。两人奔波了月余,一路已经精疲力尽,看日头正毒辣着,索性找了个茶馆乘会凉。
躲在茶馆的荫凉里,不花两个铜板也说不过去,李隐舟看着满头大汗的“姜十一”,知道他身无长物,自掏腰包买了两碗凉茶过来。
蒋干年少成名,名利场里游走数年,素来是两军来使、座上宾客,何曾吃过这种劣茶?这李先生的好心他真吃不消。
不得不千恩万谢地接过茶碗,眉头一皱,啜了半口算意思意思。
果然又苦又涩。
李隐舟瞥他一眼,并不取笑,关切道:“家道中落,你不习惯吧?”
蒋干忙点头,慨叹一声:“如今四方都是战火,能停下来喝茶就不错了,城里还好些,乡下路边都是尸骨!若有人能平定天下,修养民生就好了。”
这话倒似隐约铺垫些什么。
李隐舟从善如流地接下话:“天底下群雄竞起,汉室式微,我看蜀地刘家大有可为。”
蒋干说笑般:“先生有所不知,荆州刘表已经身故,他儿子刘琮色厉内荏,已经投了咱们丞相了。”
李隐舟又道:“江东孙氏近年斩黄祖平江夏,虎踞一方,也算如火如荼。”
蒋干站起身,揉了揉额头准备动身:“先生出身江东,看重孙氏也不奇怪。不过我说句实话,孙家小儿在曹公面前实在太嫩了!曹公现在平了北原,又拿了荆州,我看……我看……”
话音未落,踉跄两步,一头往前栽倒下去。
李隐舟眼疾手快拉住他倾倒的身体,手指往他手腕上一扣,扯着嗓子装模作样大喊道:“不好,这是中暑了,兄长,我扶你去城里医馆看看!”
店家瞧人在自家的屋檐下昏倒,正怕两人讹上一笔,听李隐舟这么实诚地一说,忙不迭搭把手,麻溜地将兄弟俩送出门去。
李隐舟动作利落地将蒋干拖进人烟罕至的死胡同里,在他贴身衣物里摸索出令牌和名帖。
“蒋干,姜十一……”
轻笑一声。
这人演技极佳,可惜欠缺点细心,一双手脚细皮嫩肉怎么看都是养尊处优惯了,于是一开口就知道心怀不轨。
他假意上当,一路装作蒙昧无知,到了邺城才下手在茶碗里掺了麻药,直接放倒了蒋干。
行骗之人反被骗,也难怪以后被周瑜玩弄在股掌之中,蒋干徒有声名,手段不过如此。
指节哒哒叩着手中令牌。
蒋干不远千里撒下大谎,就是为了把他从孙氏的地盘骗来邺城,联想到民间广为流传曹操头风的说辞,那些捕风捉影的话未尝没有半点根据。
看来曹操的确病重。
且病得很急。
独霸荆州数年的刘表逝世,其子刘琮就是个扶不起的绣花枕头,被下头的人一怂恿就投了曹操。而今曹营势力如日中天,北原已平,蜀中刘备无依无靠,唯有江东孙家养精蓄锐还能勉强一战,却也孤掌难鸣、胜算寥寥。
天下眼看唾手可得,曹操岂能被疾病拖累?
想尽了办法搜罗名医,为的就是抢在攻击江东之前调整好身体,以最好的状态完成整块鸿图里面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事于他本鞭长莫及。
但华佗因之下狱,连远在海昌的自己都被蒋干找出来,师傅又岂能逃脱毒手?说不定此时此刻,张机也已经身在曹营了。
他只用了片刻就做出决定,要来邺城亲自探探风。
首先的一件事,就是甩掉蒋干这个麻烦。
若像华佗一样陷入被动,别说张机,自己就先一脚踏进了火坑。
李隐舟将他浑身扒得干干净净丢在胡同里,扯下布条将他的手脚绑了个结实,确认他短时间不能体面地走出来,才揣好搜出来的贴身凭证,慢慢悠悠重新踏上邺城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