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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搭着眼帘,飞速卷起写好的竹简,将之一把掼到董中怀中:“鲁肃将军家居曲阿,与此相去不远,你拿了这封信去拜访鲁府,就说是我有事相求。”
董中讶异地瞪眼:“啊?可鲁将军不是在江陵前线么?他家中仅有妇孺,这信送给谁?”
落雨滂沱,肃重的脚步声踏破长夜,渐渐靠近。
李隐舟目光在夜中狭长了一瞬,一眨眼便又如往日细润,只催他快去:“给鲁夫人。”
说罢,同等在一旁的孙尚香一同举步去迎朱治。
朱治亦是追随孙氏三代主公的老将,半百的年纪微微透着老态,那布着皱纹的刚毅脸似扑着惊涛的暗礁,自有见惯风浪临危不乱的从容气魄。
他身后的士兵林立,衣甲溅起水雾,泛着寒光。
此刻,雨水顺着深拧的眉淌下鼻侧,朱治的神色却是岿然不动:“小妹,事不容缓,请立即动身。”
孙尚香点头,领着来帮忙的士兵进了医馆。
正当李隐舟转身准备跟上的时候,寒光一落,一对长/枪拦在身前。
身后的朱治压低了声音,平淡道:“主公出征合肥,将将军府交托老夫照拂。孙小妹虽离府居此,但她是主公唯一的嫡妹,老夫亦不敢令其有任何闪失。此行,多劳先生了。”
孙尚香毕竟身份贵重,孙权由着她的性子胡闹,朱治却不能容她赴险。
让她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李隐舟本也没打算多带人去,现在孙尚香已经学会了如何对付这种时疫,若吴郡其他地方发现斑疹伤寒的病人,她便可代替自己指导调遣,金子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
他偏首道一声“是”,拨开眼前兵刃,转身踱进雨中。
……
天亮时分,士卒护卫着睡意昏昏、蒙昧无知的一群人到了城郊。
朱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一声不吭将孙尚香强扣在了城中。
至于那些学徒,他们本皆富家子弟,从医已是不务正业丢人现眼至极,此刻时疫突发,世家豪族哪里还敢看着家里的孩子置身险境?早连夜托了关系软磨硬泡地逼朱治将人扭送回家。
于是最后跟来庙里的,也只有稀疏一两个学徒。
本就破败无人的小城被匆忙收拾了尸骨杂物,满地的杂草枯枝萧瑟地卷着北风。正当人们惊惧地四顾时,只闻砰一声骤响,城门的锁重重落下,遮断了冷风冷雨,也蔽住了最后一丝天光。
深而高的墙影顿时罩在脸上。
门外隐约可闻马蹄分拨秋雨、转了个方向掉头回城。方才还凌乱的脚步声渐小渐远,逐渐融进浩渺的雨声中。
送行的士兵几乎都回了城中,独留下轮值的几人持兵锐看守。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留下的病患从无措中清醒过来,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朱治将他们送来此地,究竟是为救人,还是灭口?
雨滚滚落下,阴云压在天际,轰隆的雷鸣不绝于耳,将蔓延的不安情绪又深化了几分。
仓皇的目光犹疑不定,在暗中焦灼地交汇一番,最终定格在李隐舟那静若观海的脸上。
头一个抱着病儿来医馆的老太将孩子仔仔细细地安顿好,转身哆嗦着走近李隐舟,嘴唇嗫嚅片刻未说出话,只用一双凄哀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眼前这波澜不惊的先生,希冀从他淡然的神色中找出答案。
李隐舟轻轻一眨眼,睫尖凝着的一粒雨便滚落下来。
似冰上融下的一滴水,透出深处淡薄的、温暖的光。
仿佛看不见那乌云蔽日,也察觉不到四周悲切的目光,他静立晦暗中,握住老太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轻声地、肯定地道:“我既与你们同来,便当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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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的承诺短暂地将人心安抚下来,一日日送进来的口粮与药材似乎也映证了朱治并没有抛弃他们。笼罩在人心头的阴云暂时散去,病中的人们各自蜷缩在墙角的一隅,仰头努力地瞧着屋顶漏下的一丝光。
眼下没有多少帮手,李隐舟也不摆先生的架子,挽了袖子便和学徒一起干活,从熬药到分送皆亲力亲为。三人从日出忙到日落,唯等到夜色深黑,才有一刻歇息的功夫。
这夜,李隐舟睡得正酣香,便听呲一声格外刺耳的声音划破沉寂夜色,像是拿锐器划过墙面,那尖利的声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一身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诡异的声音持续了好几天。
李隐舟再扛不住,亲自撸起袖子暗中蹲守,终于在一间小屋中抓住了不安分的坏小孩。
“你不好好睡觉,半夜捣什么乱?”他一只手便拎起骨瘦如柴的小屁孩,忍不住地磋磨牙齿,恐吓道,“再捣乱,明天不给你吃药了。”
这话哪里是威胁?
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四五岁的小屁孩哪里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张舞着手臂从他手心钻下来,兔子似的一蹦三丈远。
走远一些,又悄悄回头,拿一双泛红的眼巴望着李隐舟,生怕他反悔似的。
学徒便笑:“他若是知道那碗药能抵他阿翁一个月的辛苦钱,恐怕就不会那么嚣张了。”
闻言,李隐舟淡淡一笑,眉头却轻微蹙起。
土霉素对斑疹伤寒收效良好,如今病人都知道这种看似平平无奇的药水可以救他们的性命,连轻症和疑症者也争抢着要喝,都指望着早日从暗无天日的废城中离开,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