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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人称“可止小儿夜啼”的张辽自己都下意识在其面前收了戾气,安静不少。
    曹操却在他复杂的目光中转过身来,笑得颇为和蔼:“文远有话不妨直言。”
    张辽便道:“丞相,濡须乃东关,不破濡须,难渡长江。即便您此前也说我们短期只能不能攻陷濡须,可此番无功而返,委实有些可惜。”
    在这位洞悉秋毫的老者面前,他无需掩饰,也无可掩饰,索性坦诚。
    四目相对,曹操的眼神平和极了,一面缓步慢行,一面闲话家常一般地回道:“孙家小儿早就迁去建业,还铸了座石头城,濡须虽比不得石头城那般坚不可摧,却也算得上易守难攻,恐怕南渡已非我辈可见的光景了。”
    张辽闷不吭声跟上他的步伐。
    月出云散,天地皎洁,前方的路便被照得雪亮。
    曹操颇感叹地扶着张辽的手,声音微带嘶哑:“当年随孤在这天下拼杀之人,如今算来已剩不了几人,唯有文远你还能与孤说上几句话。孤自己也是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了,不得不考虑世子之选啊。”
    世子之选,不外曹丕、曹植。
    张辽深谙曹操能与他说这话,并非因为他有多少见解,反而正是因他一心扑在战事上,从未对世子之争有任何立场。
    他道:“虎父无犬子,您的儿子皆为天下之才。”
    曹操斜睨他一眼:“天下?天下也得分盛世、乱世。”
    张辽心头猛地一震,竟已隐约琢磨出几分答案:“您是想……”
    曹操却停下脚步。
    他似疲乏极了地阖上双目,半晌才似回过精神一般,将那深闭的眼慢慢睁开:“孤的儿子不会怯于争斗,世子之位,理当能者居之。”
    这话兜来兜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也有些不同的意味。
    张辽不敢深想,只深拧着眉不言不语。
    曹操深夜与他谈及此事,显然不会是有感而发与人谈心那么简单,也绝不会轻易透露出世子之选。
    见他规矩缄默,曹操便笑了笑,意料之中,也有些难言的失望,只慢慢道:“但这个能者,也只能是孤的儿子。”
    简单数字,却如一声惊雷炸响在耳侧。
    张辽霎时明白过来,曹公所筹谋的竟根本非为世子之间的争斗,而是要借机厘清二党,揪出两位公子身边的不轨之人。
    人人皆知曹植身边有高士杨修出谋划策,那么曹公此次引蛇出洞,等候的就必是……
    想及此战之中种种疑点,张辽不禁也有些心悸,曹植一党绝非是自己走漏时疫风声的蠢人,那么动了手脚的,一定便是曹丕手下隐藏的高人!
    究竟是谁怀此虎狼之心?
    他刻意疏远政局多年,可曹公必然心有答案,才会刻意与他夜谈,欲将身后之事托付给他,借他兵权军威继续扶持新主、震慑不轨之臣。
    面对此种信任,张辽神色凛然,垂老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自古排兵布将唯有帅者,再有能力的棋子若不令自动、怀有二心,在辽眼中皆是逆贼!曹公既已洞悉元凶,何不铲除此人,永绝后患?”
    张辽的话固是忠言,甚至不算逆耳。
    可曹操却并未露出半分杀意。
    不知为何,他想起那些刚直的、叛逆的,甚至是不轨的面孔,在一幕幕的回忆中慢慢笑了一笑。
    今宵月色如水。
    眼前的路路也似覆着粼粼波光,明灭不尽。
    曹操扶着张辽的手,慢慢往前迈步:“世上没有畏剑的剑客,更没有被棋子反制的棋手,孤能做的已经做够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争,去抢,去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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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濡须城中。
    李隐舟却没有那样好的月色可看。
    深牢大狱高不见顶,唯有一盏豆大的烛火可怜地烧着,在寒风中簌簌一抖,落下几粒几乎不可察觉的飞灰。
    凌统揽着长/枪看着李隐舟被押进大牢,显然还没从气头上缓过来:“此事主公未昭告出来,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先生想好了怎么交代么?”
    曹操退兵无论如何算是件好事,时疫未发,他也不曾真正投敌,所需交代的实则只有孙权一人。
    李隐舟虽有些头痛如何阐明此事,却也还算乐观。
    起码,不管再怎么生气,凌统还是依他所言放了一箭,将药方给了曹植。
    他自在地坐在冰冷阴森的草席上,舒展舒展酸痛的筋骨,挑眉看他:“看来只有负荆请罪了。”
    凌统已分明从这人脸上读出了“我知错了,下次还敢”八个大字。
    他额角一抽,不由地数落道:“你知道此次有多危险么?若不是陆伯言飞鸽传书让我率兵去接应你,你早就挂在居巢城头示众了!何况军国大事,你不令自动,置主公于何地?”
    李隐舟眨一眨眼:“是伯言?”
    他还以为是凌统自己从令牌中看出端倪。
    结果白费他藏好药方的一番心思。
    可凌统如何知道应该找他?上次诈援也是甘宁与陆议汇兵相会,按理不应让他知道,除非是甘宁有意无意提点过什么。
    凌统昂首冷哼一声,不接这话。
    李隐舟唇角慢慢地牵起:“不管如何,多谢将军。”
    凌统深知此人不管是江湖之远还是大狱之中,这副脾性总是不改,也唯有将枪一收,皱着眉迈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