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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宋鹤亭一听,抬手捋了捋胡子,思忖后,终是开口道:“小女遭遇意外,实在令宋某心惊,好在玄寺丞及时搭救,这才得以幸免,否则,这后果不堪设想。但……事出蹊跷,是以,本官不得不舍下老脸,希望玄寺丞,尽量保守此事。”
    玄策颔首:“这是自然。”
    闺阁名声,对女子而言最是要紧,若是与妖惑有了牵连,流言更是可畏。
    想到这,玄策脑子里忽然晃过一道亮红身影,不过,有一人倒是不在意,还怕旁人不知晓她那魔女的来头。
    呵。
    正想着,偏听珠帘响动,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女,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宋监,就有劳宋娘子将事发当日的详情细节告知,其余人等,需在厅外等候。”
    宋鹤亭知晓办案规矩,便吩咐了下去。
    偏厅的桌案上,山原铺纸作录,玄策摆手道:“宋娘子,请。”
    宋沁岚轻咳了声,柔弱中带风,开口道:“昨日我与丫鬟出府挑买首饰,经过平康坊,听说那儿的胡食出名,便留下吃的中饭。吃过后,丫鬟去张家记买点心,我便回马车里等着,没多时,就感觉有些犯困了。我感觉车里头是有什么香气,熏得我发晕,便想掀开帘子透气,却见车夫不在,接着,我眼前就一片黑影了。”
    玄策略一点头:“宋娘子的口供算是完整,思路清晰。”说着,他朝宋沁岚身旁的丫鬟看去:“买的什么点心?”
    丫鬟紧张地看向宋沁岚,只见她目光微怔,没想到玄策问得这么仔细,迟疑了下,道:“只是应季的蜜饼团。”
    玄策注意到她迟疑的神色,这应是出乎她准备的口供之外。
    “当时你还有一只猫。”
    玄策这句不是问话,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
    “嗯。”
    “它还好吗?”
    玄策话一出,宋沁岚那双漂亮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睑像下雨天的屋檐,盛着水线往下滑落。
    “我醒来后,他们跟我说,狸奴不行了。它是为了救我……”
    玄策沉吟片刻,开口道:“这只猫你养了多久。”
    宋沁岚缓了缓略带哽咽的嗓音:“三个月。”
    玄策目光微挑,“从何而得?”
    宋沁岚抿了抿唇:“抱养的。”
    “捡的?”
    “嗯……”
    玄策想到那天被花玉龙抱在怀里的猫儿,虽是满身沾了血污,但一看那双漂亮的猫儿眼,便知是名贵血统。
    “宋娘子,认识花家的四娘子么?”
    宋沁岚听到这话,眉心微蹙,“花玉龙?”旋即轻摇了摇头,道:“不曾打过交道。”
    玄策眼角的余光扫过山原的笔录簿,他想起了那天傍晚,花玉龙掀开了软轿的红帘,朝他道:“你把腰牌给我,我告诉你这个小娘子是谁。”
    人家不认识你,你倒是知道人家是谁了。
    ——
    待玄策主随三人在宋府调查完后,夜已入暗,因着玄府离此处不远,便由竹猗牵着马,他们一行走回家。
    路上,玄策单手负于身后,似在思忖什么,不时从腰间拿出了那块玄铁腰牌。
    竹猗见状,忍不住道:“寺丞,是有什么线索了?”
    玄策知他按不住心气,便道:“那你今日随本官查案下来,又得了哪些线索?”
    竹猗被他一问,果然认真思考了番,最后还是挠头,道:“花家的飞钱案,长安城出现的鼠妖案,少府监千金被劫。这两个案子看着没什么关系,但又因为这块腰牌有了牵连,感觉像是一张迷网,不知从何抓起了。”
    玄策摩挲手中腰牌,“花玉龙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但在腰牌出现的时候,她就一定要拿走。”
    “对,”竹猗用力点头,“今天听了一番她的来历,没想到这长安城下竟有这样的人,我怀疑这个花玉龙是知道点什么,有嫌疑!”
    玄策垂眸看向他:“当时鼠妖拿剑冲向她,她是用手里的烧火棍把妖点着了,是那火,将腰牌绳子舔断的。”
    竹猗和山原愣愣,互相看了眼。
    “寺丞,那花玉龙口口声声说腰牌是她夺下来的,也不想那些鼠妖可是您杀的,否则,她连结界都出不去!”
    玄策轻叹了声,这竹猗啊,是每一句话都说在矛盾的点子上。
    第11章 这是送礼   “天心观开门迎客,不受香火……
    “那鼠妖利用雨阵将我们困住,我的断水剑能断水,却无法独破阴翳,而那花玉龙手上戴了个桃音镯,施咒之下光芒刺眼,云破日出,结界方散。”
    山原想了想,迟疑道:“所以这结界,是靠花娘子的法器破的?”
    玄策:“嗯。”
    山原:“那这腰牌,也是靠花娘子的火烧下来的?”
    玄策:“嗯。”
    竹猗小声嘀咕:“今天寺丞拿着花娘子的小像去南曲楼找人,结果被大家瞧见,传出了些有损花娘子名声的话。”
    山原:“……”
    竹猗:“然后寺丞还拿小像去了天心观,找花娘子要回了自己的小像。”
    玄策:“……”
    山原:“花娘子可给了?”
    竹猗:“给了。”
    山原:“那花娘子也算是帮了咱们……”
    竹猗:“我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因为偷溜出观,结果被她爹罚抄经书,闭门思过了。”
    山原:“……有点惨。”
    竹猗:“那她自己不溜出去,也不会被罚。”
    山原:“那寺丞就拿不到腰牌,也破了不了结界……”
    竹猗:“她能为崇玄署办事,是她的荣幸。”
    玄策走在前头,身后两人一言一语的话钻进他耳根子里,忽地,他停下脚步,转身道:“我方才问得了什么线索,你们那么多话,倒是没一个答在点子上的。”
    竹猗像只刺猬似地立马压肩站直,道:“寺丞如果是怀疑她可能知道些关于腰牌的事,那何不去审问她。”
    玄策有些想笑:“审问?”
    山原:“腰牌可以拿走,但她不想说的话,怎么让她开口?”
    竹猗:“是哦,估计花娘子现在心里最讨厌的人,就是咱们家公子了。”
    玄策:“……”
    竹猗突然灵光一闪:“今天花二郎说,花娘子生气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与她也不会有什么往来。所以,公子,我们如果绕过花娘子的话,是不是也能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说完,竹猗感觉额头遭了一顿爆栗:“啊!山原!”
    “但凡能抓到一丝线索都不能放过,如果查案像你这么糊弄,每条线索都绕过去,那永远都摸不到真相。”
    竹猗揉了揉脑袋,不甘心道:“那确实是嘛,你不知道我今天都听到了些什么,那花娘子好可怕的,我们寺丞现在得罪了她,怎么可能哄得好,还帮我们嘛……”
    两人还在身后嘀咕,玄策的身影已经往前走远了,竹猗虽是说了一堆废话,但有样事,却是说得没错,要想让花玉龙配合,还得先把她的火给灭了。
    ——
    入夜,子时的更声敲过,竹猗已经睡得呼呼熟了,山原想到明日还有案子要查,也不耽搁早点休息。
    偌大的玄府,唯有那书房还亮着灯。
    一排排密集的书架前,坐着一道深色笔挺的身影,少年修长的手指捏着狼毫,在干净的宣纸上写着:
    “心若水,动而不惊,止于平静。神内敛,命外放,无神既无命,养命于养神……”
    玄策翻看道经,不由念叨了句:“这本《清心咒》,宜降火。”
    ——
    第二日,天心观和往常一样,希夷被于嬷嬷抓起来到院子里练功,绿珠在厨房里做好了早饭,端到了花玉龙的房里。
    “四娘,时候不早了,快起来洗漱吃点东西吧。”
    绿珠边说边把早饭端到床沿边,让香气朝花玉龙鼻尖晃过去。便见她侧趴在床上,一手压着枕头,另一只手还握着支笔,底下是没写完的稿纸。
    绿珠把托盘放回到桌上,边收拾书纸,边道:“娘子你熬夜抄经书做什么,横竖也没有期限,你就算慢慢抄,老爷也不会说什么的。”
    “呜!”花玉龙不耐烦地轻哼了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双手搂着被子道:“结界破了,师父肯定也快回来,到时候我更没法玩了,只要我……我把经书赶紧抄了,等阿耶问起,我便说……有一直在抄……”
    绿珠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想帮娘子抄书的,但奈何之前做过一回,被发现了字迹。
    “唉。”
    她轻叹了声,哄道:“那四娘,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继续睡好不好,饿着肚子睡觉也不舒坦。”
    如果说这世上,谁最纵容花玉龙的话,绿珠是碾压性地排在第一。
    花玉龙嘟囔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用意念给自己打了个气,道:“我昨晚已经抄了不少,今天再努努力,就能看到这苦海的岸了!”
    说着,两脚胡乱地套上绣鞋,走到铜盆边,双手掬水扑到脸上,指腹将上下眼皮一撑,试图让自己的眼睛睁大,好清醒过来。
    吃过早饭后,花玉龙捧着书往道观的院子里走去,还适宜地抻了抻懒腰,“啊,果然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这道声音一吐,花玉龙身子正往后弯,她穿着初春的水红纱襦裙,如瀑的头发尚没有梳起,慵懒地垂在身后,雪白的脸蛋正迎着阳光,杏眸眯了眯,抬头望向了天。
    忽然,感觉眼角的余光里,似映入了道长影,但逆着光,不很清晰。
    她掌心挡在眉眼上,隔挡了太阳,赫然看见屋顶上正站着一道挺拔身姿,长手负于身后,这个姿势有些熟悉,好像一个人。
    此刻,玄策垂眸看着屋下的少女,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就是明媚而跳跃的,甚至有些怪异,谁会身子往后仰地抬头看他呢?
    “都日上三竿了,还是早晨么。”
    待他说罢,旋身轻跃至院中,就在花玉龙站直身子,眼神回归平视时,他已掠袍坐至面前的石凳上了。
    天心观虽小,但花玉龙的院子还是五脏俱全的,她愣愣地看了看玄策,又转头看了看院门,突然开口,喊了句:“大胆毛贼,私闯民宅,明知故犯,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