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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孙江东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回到诊室内间,孙江东见姓欧阳的正端坐在诊疗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只好勉强打起了圆场:“他……他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心智也就相当于普通人六岁的水平。”
    “漂亮的傻瓜是吧?”欧阳问。
    “对。”孙江东硬着头皮说,“对于病人,我们要报以理解和同情,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欧阳冷笑。
    “也不要歧视他。”孙江东又追加一句,他已经无法直视欧阳的脸了。他想明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吴越的忌日了,应该记住日期,提早准备酒肉馒头,扫墓时还能避个高峰。
    吴越从医院出来径直回家。
    这几天由于他和赵忱之的作息时间问题,弄得兔子有点儿肠胃反应。他是每天早晨三点半出发去饼房和面,白天虽然事不多,但也不能到处乱跑,何况老让还凶得很,所以一般情况下,会在酒店里呆上十一二个小时。
    赵忱之面临改革攻坚期,am八点钟准时到岗,pm十点准时离岗,个别时候还拖到十一点、十二点。而吴越为了能早起,晚上九点半就洗洗睡了。
    这样的过法他们很难见着面,碰见最多的只有兔子,那狗莫名其妙成为感情生活——姑且算存在感情生活吧——的纽带。于是它没过多久就胖得连门都出不了,因为它一天吃八顿。
    ——两人都担心对方忘记喂,一有机会就拼命给它加餐。
    这天赵忱之意外地回来挺早。他作为酒店老总,如果愿意的话一日三餐均可在西餐厅吃,显然他已经吃腻了。
    第十章 柔道
    赵忱之到家后,先慰问兔子,揉了半天毛,然后发现吴越正在厨房里拼命地打蛋。
    “练习这个干嘛?”他奇怪地问,“你们没有打蛋机?”
    吴越说:“有啊,但那位让老兄说了,手工打出来的蛋带有人心的温度,客人在吃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这份情谊。”
    赵忱之笑问:“你信吗?”
    “信才有鬼,还不是打蛋机坏了。”吴越哐哐地在不锈钢盆里直捣,“我就是随便练练,免得他骂我手脚慢。”
    赵忱之问:“这几天他待你怎样?”
    吴越说:“好得很,除了每天要威胁杀我十七八次。不过比起马克来我还算轻松,毕竟老让认为他更有才华。”
    赵忱之说:“职场以实力说话,就算让真是一只熊,凭他的实力,我还是要雇佣他的。”
    他见吴越扔了一垃圾袋的蛋壳,问:“你打这么多蛋做什么?”
    吴越看了看手中的大盆,又瞄了瞄垃圾袋,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练习过度了,于是说:“你饿吗?我给你烤一只柠檬派好不?今天现学的。”
    赵忱之点头说好,吴越就开始把面粉、黄油、柠檬汁和糖往蛋液里打。赵忱之搬了张凳子坐在厨房中岛台前面,托腮凝视他半天,见他分外专注,突然开口:“你喜欢现在的安排吗?”
    吴越问:“什么安排?让我去西饼房?”
    赵忱之点头。
    吴越说:“赵总,我现在住在你家里,睡着你的床,用着你的水电,花着你给的零花钱,你还来套我的话,实在有点儿多此一举。”
    赵忱之说:“哦,那不谈也罢。记住派不能太甜,我讨厌糖。”
    “我只有一个问题。”吴越说。
    “什么?”
    吴越抱着装蛋液的盆子凑近,严肃地说:“让皮埃尔学过武术,我根本没机会给他泡花草茶,请问该如何化解?”
    “呃……”赵忱之掩饰性地扶了扶眼镜。
    老让学习的武术叫做柔道,1992年被纳入奥运格斗项目,他本人属于男子100公斤级。
    西饼房是以武力值说话的地方,平均每日会发生一起斗殴事件。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法》,这半个多月来老让应该累计罚款七千五百元,拘留一百五十天;吴越和马克情节较轻微,每人累计罚款在三千元左右,拘留七十天。
    但是各位朋友,当一个人打架使用合理竞技技巧,一路详细解说,剖析技术难点,自行担当裁判员并且会判自己犯规时,斗殴就不能称之为斗殴了,应该称之为教学。
    于是老让天天在西饼房教学。他说他这辈子得过两个国际奖项,一个是甜点,一个是柔道。
    “柔道啊……”赵忱之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额头。
    “就是柔道。”吴越用力打着蛋液和柠檬汁、面粉和糖的混合液体问,“怎么办?”
    赵忱之微微笑道:“我也学过柔道。”
    吴越吓了一跳:“真的?”
    “真的。”
    “学了多长时间?”
    “学了十几年了,让和我就是在道场认识的。”
    “目前什么水平?”
    赵忱之含混地说,“大概就是练了十几年的水平。”
    “你打得过老让吗?”吴越满怀希望地问。
    赵忱之说:“我是他的老板,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交代,而要靠打呢?”
    “也对。”吴越说。
    他把金黄色浓稠的、已经完美混合的液体倒进烤盘,问赵忱之,“那你能不能严令他有话好说,不能动武?”
    “这个不用你提,我现在去给他打个电话。”赵忱之说。
    “对!”吴越感到很满意,“告诉他打狗也要看主人!”
    赵忱之出去厨房,吴越开始烤柠檬派。他双手叉腰注视着烤箱,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老让喃喃道:“看不出来吧?哥们是总裁家里养的……可惜此总裁太忙,半个月才碰见一次,便宜你小子了……”
    赵忱之到了客厅,拨通老让的电话,说:“你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让问:“什么事啊?”
    赵忱之想了想:“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吴越觉得老让那厮特别躁郁,尤其在上午九点前后,去而复回之后。
    吴越干活十分利索,主要是靠着在客房部铺床叠被训练出来的。去年还曾参加过一个行业内部比武,拿了个头奖——他换一床被套床单并且捋平只需要十几秒。也正是由于那次获奖,他才被提拔成了副经理。
    可老让就是看不惯他,说他反应迟钝动作慢,交代了多少次就是不明白指令,真是猪。吴越满肚子的委屈,心想你好歹用汉语交代,我听不懂那劳什子法语啊!
    当天两人闹得尤其厉害,平常吴越是不敢在老让面前喘大气的,奈何对方欺人太甚!
    再度领教过老让的脾气后,他把头上的厨师帽摘下,卷起袖子,领口拉松,眼神四下里寻找趁手的家伙。老让也感觉到了杀气,倏地回头,举起两只毛茸茸的拳头挡在前胸作格斗状。
    马克扑过去抱住吴越:“二爷住手!不行啊!我他妈怎么天天拉架啊!”
    “胡说,昨天明明是我拉你!”吴越冷冷地说,“你放开我,今天不教训教训这个假洋鬼子,我就不姓吴!”
    马克拼命拉着说:“不行不行,咱们似乎天天都要教训这假洋鬼子啊!但咱不是他的对手啊,他一人有你两人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我今儿就殉国啦!”吴越扭开脸小声吩咐,“我戳眼睛,你踢裆,摔量杯为号!”
    马克怕他冲动,圈住他的脖颈不放:“二爷你忘了吗?他是空降兵,我们才是这个酒店的老员工,我们有帮手。这半个月来我们都浪费了资源!”
    吴越心想也对,他把领口系好,恶狠狠地白了老让一眼,转身出去了。
    马克朝着老让拱了拱手,老让咆哮一声,对空气摆了个架势,虎虎生风。
    两人去找小徐。由于日餐厅还未开张,钦定员工徐光芒如今正在大堂吧帮闲。
    小徐自从被人力资源部赶出来后,性情大变,以往的热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刻薄。他一听就冷笑不止:“什么?呵呵,我要是打得过老让,还会在这鬼地方帮你们卖西点?”
    吴越怒道:“985白养活你了!”
    小徐说:“毬,东方卡耐基商业管理学院不算985。”
    吴越和马克扔下小徐去找郝江北。
    郝江北果真铁杆弟兄,虽说对外宣称和吴越断交了,但一听他受了欺负,立即两肋插刀,带了一把扳手、一只榔头、一支铁钎以及一副手电钻就出发了。
    ——可惜半路上被人截走。宴会部老大说他们的大宴会厅顶上有一盏水晶灯不亮,必须赶紧修好,因为两个小时后那厅要用作婚宴。郝江北不但抛下了吴越,还赶回去拿电笔。
    吴越再去找别人。然而转了一大圈后,他发现经过赵忱之将近两个月的折腾,以他吴越为首的小团伙已经覆灭了。
    客房部原先有几个年轻小伙和吴越关系不错,但都因为工作态度问题被陆续开除了;员工食堂的铁姐们由于卫生习惯不好,被上司约谈后主动离职了;其余人走的走,开的开,换岗的换岗,连所有的中层都换过一遍血了,何况是他们。
    剩下的熟人只有几位一直负责打扫客房的阿姨,她们共同的特点是四十岁以上,身材矮小,不善言辞。带着几位婆姨去打老让,未免灭祖国气焰,长假洋鬼子威风。
    吴越和马克回到西饼房门前,对视一眼,顿时觉得内心荒凉枯寂,难以言喻。
    马克问:“进去吗?”
    吴越说:“我再想想。”
    马克说:“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话说你是赵老总亲自推荐的,怎么就想不到敲敲他的边鼓呢?”
    “呸,我他妈昨天晚上敲了!”吴越咬牙切齿地说,“也不知他怎么跟老让说的,我都怀疑今天的事儿就是他赵老总在背后使绊子!”
    两人刚推进门,老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冲出,一把揪住走在前面的马克,大喝一声,把他从门口一直摔到了对面的墙上。马克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死了……或许没死,总之相当于死了。
    老让咆哮:“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一共获得过两个国际奖项,一个是甜点!一个是柔道!!!波特吴你说,我是什么带??!”
    吴越对着他扑通跪下,“您您您是黑带!”
    “我是几段??!”
    “五五五好像是五段!”
    “说错了!!”老让探出巨爪朝吴越抓来,吴越转身就跑,被他拦腰抱住。
    吴越惊喊:“让师傅!不要!”
    老让本来想干脆利落给他一个过肩摔,突然自我探讨般说:“这么细的腰,万一弄断了,赵忱之不会怪我吧?”于是他把吴越高举过顶,用他的肩膀和背天花板上墩了一下。
    吴越落地,也死了。
    (全文完)
    好啦,没完啦。
    吴越晕过去大约半分钟,被老让含一口凉水喷醒了。
    老让问:“服了吗?”
    吴越说:“服了服了!”
    老让问:“学不学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