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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不喜欢。
不过眼下那些果实还在孕育之中:花朵尚未达到盛开。院中的风轻轻的,花瓣微微颤动,像是与他低语。
——七郎……
——七郎……
——长大了呢……
——变成俊俏的小伙子啦……
——七郎……
“七郎?”
陶七猛地惊醒,那些花安静地随风摇摆。回头一看,觋罗站在院门边叫他。
陶七站起身。
“今天浇过水了。”觋罗道。
“我以为不用人管。”他看着觋罗走到他面前。这几年觋罗的个子不仅没追上他,反而和他差得更多了。她现在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看到她垂下的睫毛遮住了黑色的眸子。
“这几日雨下得少了,偶尔也要浇一些水的。”觋罗边说边蹲下身,伸手抚摸那些尚未展开的花瓣。陶七有一瞬想阻止她,但忍住了。
觋罗喜欢那些花。陶七过去问她不觉得这些花看起来可怕么,她只道这些花很美。
——花并不可怕吧,只是七郎任性地要这么想罢了。
任性吗?
也许。花并不知道自己觉得它可怕吧。
觋罗又站起身,“师父回来了,叫我们上课。”说着就牵住陶七的手,“走吧。师父过会儿还要出门,我们别误师父的时间。”
师父自恢复了太史令一职那年起就忙了起来。陛下免了师父每日上朝之事,只每月叫师父进一次宫汇报上一月的天象是否有异象。宫里的太监不再来了,由那太监每月送来的东西现在都会在师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由人同时送到家中。
这倒和过去无甚区别,师父忙的是出门与京城各家大族名士聚会,以及与桓将军和祖叔叔商量带兵北上之事。
北上啊。
陶七之前从没想过。
师父说他们迟早要回北方去。
“回去”。师父说“回去”呢。
确实是“回去”。他的家在北方,觋罗的家在北方。活到十多岁,他一生中在南方的时间远超过北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到南方来避难的,现在这南方已经像家了。
这里就是家了。有觋罗,有师父,有桓远,有桓将军和祖叔叔。
所有他认识的、活着的人都在这里了,所以这里就是家。
北方没有这些人。
北方只有娘和妹妹的墓,父亲兄长未掩埋的尸体。
全是关于死亡的记忆。
死就是无,就是没了。他不愿看着那虚无,他想看着“生”,生就是活着。他预感自己如果移开视线,就会撑不下去。心里的大窟窿从未填满,也填不满。如果想着“死”,就会被那窟窿吞噬,自己便维持不了自己的存在了。但他又不愿沉入那窟窿里,他还有留恋,还想活着,有想陪伴的人,有想留住的温存。
“七郎?”觋罗抱住他的手臂,“七郎在想什么?”她踮起脚凑到他面前,直直望进他眼里。
“没想什么。”他温柔地把胳膊从她怀中抽出来,像幼时一样摸摸她的头,“走吧,别让师父等久了。”
师父仍像过去一样坐在案后,见两人进了屋,抬起头来。陶七看到师父脸上的皱纹和头发里的斑白。
师父已经不再年轻了,算来再过几年也要知天命了。
陶七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和他不同,师父在这南方的十多年里从未忘记自己的故地,但他担心师父等不到回到故地的那一天了。
师父病了,偶尔会咳血。宫里来的太医说是经年累月忧虑过重所致,不是药治得了的,如果本人静心修养,也许会好些。
但师父并没有听从。他对太医道自知时日无多,希望太医想个办法帮他多拖个几年,好再多服侍陛下几年。于是每月随师父送到家中的东西里多了大包大包名贵的药材,丫鬟姐姐来了之后若在厅里看到,便会按包裹里附的方子把药煨好,然后定时送到师父那里去。师父前几年为丫鬟姐姐寻了户好人家,有时候丫鬟姐姐家中的孩子生了病,或是因别的缘故来不了的时候,陶七和觋罗就一起把药抱进柴房,一个看着锅,一个守着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替师父熬药。家里的老仆每回见了都要替他们守着,但老人年纪也很大了,两人不愿累着人家,老人便说那就让小厮来,两人又怕小厮粗心大意弄不好,把师父的药熬坏了,坚持要自己来。
那些药都有很重的苦味,倒在碗里像浓稠的墨汁。觋罗有一次揭开熬药的小锅时忍不住哭了。
——这真的不是毒药吗?为什么师父越喝越不好了?
陶七赶紧扔了手里正要填进灶里的柴,接过她手里的锅盖放在一边,把她抱进怀里。
——这些都是陛下赐的最好的药,师父会好的。
他对她说了谎,她知道。
觋罗只是在他怀里仰起脸,强迫自己对他笑。
——七郎说得对,师父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