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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还很小的觋罗流着眼泪恳求他,他便懊悔自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了。从那之后他只道是梦,并不说到底梦到了什么。
——我们会打扰师父。你害怕的话,就别回屋了,我抱着你睡,就不害怕了。
觋罗乖乖听话。
长大之后,他不再这么说,但觋罗仍在他偶尔因噩梦惊醒的时候点一盏灯,低垂着发髻坐在旁边的案上拿本书看,并反过来安慰他:
——有我陪着七郎呢,快睡吧。
他们总是这样相互陪伴、相互支撑着。
现在也是一样。
该走了。这院子里到处都是回忆,再不走该伤感了。
陶七又回望了一眼面目全非的院子和房屋。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夕阳的余光给万物染上暖色的边缘。
这时间正好,去找那个人吧。
——先生背了妖言惑主的罪名。
但师父不过尽了自己的职责,所以才终于失望了吧。
他受伤之前祖叔叔已经被夺了统辖全军的职权,要祖叔叔那样的人眼看着形势从一片大好到节节败退,祖叔叔的病大概也因忧愤而起。
桓将军也是。桓远也是。
天意弄人。若无机缘,便只能随波逐流。
觋罗碰上了机缘,也许只是因为比别人能稍微看到更多。
但也只是多一点而已。
人要如何才能了解天意?
这世上的变化莫测,区区个人如何才能掌控?
人能操纵和改写的也许并非天意,而是世间为个人固执与偏见所扭曲的、这世间的“真实”。
真正摆脱这“真实”的人在嘲笑他们吧。
师父会嘲笑他们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陶七已站在建康城门前。
久违了。
城门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和长安相同,又和长安不同。这才是他了解和熟悉的地方,但他为了陌生的长安而不得不抛下这里了。
多么奇妙。
归地。
到底什么是归地?
心之所向与大义所指竟南辕北辙。有人选了前者,有人选了后者,都是种选择。
陶七忍不住笑。
自己糊涂了。
好像又站在长安那座红阑长桥之上。
若是沉沦,就再也摆脱不了。
他沉沦了吗?沉沦在这南方的安逸与平静之中了吗?
一样的。这里和长安一样的。世间是一样的。
夕阳落下去了,街上灯火通明。陶七随着欢闹的人群进入城中,忽然想起今日是三月上巳日。
身边这些人是在城外水边行过祓除之礼,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吧。
竟忘了。那个人大概也忘了。
陶七走进一间歌舞坊,不动声色地避开店内的伙计,来到角落,沿着台阶向上,一直走到最高一层。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还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会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他们太像了。
高处的楼阁上,一群姑娘载歌载舞,他过去见过她们,而她们也认出了闯入这里的青年。
“你是……”
舞停下来,歌声也低下去。
有几个姑娘用袖子掩住嘴交头接耳,一边打量着面容清俊的青年,她们宽大的袖子直落到地上。
“他不是——”
“是啊——”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道。声音从那群歌女身后的露台上传来。
“时辰到了?”
那群姑娘面面相觑了一番,叽叽喳喳笑起来。
“还早呢。”有人答道,“公子,你的朋友来了。”
“朋友?我没有什么朋友。”
那些姑娘笑得更欢了。
“七郎不是公子的朋友吗?”
她们望着陶七,陶七露出苦笑,朝前走去,那些姑娘为他让开一条道,他这才看到坐在露台边缘长椅上的人,手里端着一只酒盏。
和过去英姿飒爽的样子不一样了,光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落魄潦倒。
只是那张脸是一样的。
陶七走进露台,靠在门上,听到屋内的姑娘们善解人意地退出去了。
桓远看着他的眼里既无惊讶,也无喜悦。
只是冷淡。
“七郎,你竟想起我来了。我现在可是人人避之不及,找到这里来的,你还是第一个。”桓远将盏中余酒一饮而尽,旁若无人地体味了片刻,再次开口,“恐怕也是唯一一个。”
“我来寻桓兄帮忙。”
“陶七,你可真窝囊,”桓远缓缓叹了口气,“连你师父和觋罗都保护不好。”他放下手中酒盏,站了起来。
陶七面上突然挨了一拳,后退一步,但未还手。他感到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