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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人,浑身一僵。
霜色长衫还剩被压住的一角,那人在大火中被烧死,却没有半分挣扎,连躺着的姿势都没变,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化为灰烬,而他面向屋顶的皮肉也焦黑一片,背躺在床榻废墟中的半边,还有几块焦黑的肉,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儿,酸涩中带着腥甜气。
许凤遥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差点儿就要吐出来,只是他什么也吐不出。看着大火里早就死去的人,明明已经死了的心,却不知为,揪心得疼,不……比揪心还要疼。
许凤遥不敢相信,若非这是他独有的院子,若非这张床上绝对不可能睡其他人,他当真要以为是场误会,为何院子里的家丁丫鬟早就逃出去了,他却被烧死在了大火中?
许凤遥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手旁摸到了被烧成灰烬的画卷,只剩下画轴一角,那角镶了玉边,所以没有完全被烧光。
这玉边他认得,是朗争意最爱的一副画,故而用玉边包裹,生怕起了毛躁。
一切恍如昨日,房间布局未变,却在这一场大火里,彻底消亡。
“凤遥,这可是魏若大师的画!绝对是真的,你瞧这山水烟云,真美!”那是许凤遥第一次被朗争意拉到了他房内时,这男人对他说的话。
他当时心里厌恶极了,尤其是朗争意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还握着他的手腕,他将手抽回来,面上已然不悦,对朗争意道:“真是抱歉了少城主,我乃一介俗人,不懂画作。”
朗争意瞧不出他的不悦,顺口问出:“那你喜欢什么?”
“我只喜欢唱戏。”许凤遥委婉拒绝。
却不料朗争意又道:“你们刚来柳城没多久,若非有我城主府每月请来,恐怕也很难维持吧?不如这样,我与冠园那边打个招呼,以后你们戏班子,每日可在冠园演一场,如何?”
许凤遥想拒绝他带有利益交换的好意,却又拒绝不了,只能点头:“那就的多谢少城主了。”
“别叫我少城主,那般见外,我叫你凤遥,你便叫我阿意吧,我家里人便是这么叫我的。”当时的朗争意,年纪轻轻,只有十六岁,笑起来的时候,正是不懂事的样子。
那时他第一次入这个房间,得了他人的好处,不知感恩,只觉得朗争意对他太过放肆,城主府中逐渐起了流言蜚语,他在冠园挣了银钱,便想打破这种关系,与朗争意挑明不会再来城主府唱戏了。
为此,朗争意闹了好一阵,老城主见他如此,要将婚期提前,朗争意当众拒婚,让郑府的小姐难堪,全城的人都知城主府中的公子从温文儒雅的少年郎,变成了贪恋男子美色的纨绔,而这一切,都是他许凤遥的错。
于是郑府小姐差了府中三个家丁,借由请他唱戏的说法,领到了城外,那是许凤遥彷如地狱般的一日,挣扎不脱,逃离不开,叫天不应,求神无灵,他被三个彪形大汉按在野地,几乎经历了生死,然后衣衫不整,昏死被丢弃在野草丛里。
一场大雨将他给浇醒,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为自己穿戴好衣服,然后落魄失魂地回到了柳城戏园子中,躺在床上足足病了七日,没去唱戏,没见外人,戏园子里的朋友都为他打抱不平,但谁也不能将这话说出去一句。
直至一直为许凤遥撑腰的城主公子朗争意见他多日没去唱戏跑来找他,横冲直撞要入他的房间,许凤遥将他关在门外,答应来日去城主府唱戏。
那是他第二次被朗争意拉入城主府他的卧房,朗争意面红耳赤,塞了一块玉在他的手中,又擅自将许凤遥腰上的玉佩摘下,他毫不婉转,心思都写在脸上。
“在我心里,凤遥是特别的,我想在你心里,我应当也是特别的,我见那些心意相通的人,都会与彼此换一物,这玉佩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送给你,你的这个,也送给我吧。”
许凤遥厌弃他,痛恨他碰到自己,心想若非有这个富家子弟,他绝不会是如今这般下场,可他还要在柳城扎根,权贵不能得罪,只能道:“少城主,我的玉不值钱。”
“我知道的,是心意嘛。”
许凤遥苦笑,朗争意看不穿,他满心少年意气,见许凤遥笑了,便忽然搂住了对方,许凤遥猛地将他推开。多日前的情形又在眼前重复,他疯了一般冲出城主府,再后来听说的,便是朗争意带了城主府十个府丁,去郑府找了三个男人,当着郑府小姐的面,乱棍打死。
回忆至此,许凤遥伸手捂着脑袋,他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那一节被玉包裹住的画轴角,心中的痛恨与悔恨同时反复折磨。
他是来还玉的,也是来找玉的。
他记得自己被众人架在广场柴火堆中时,怀中还揣着朗争意从小到大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他原以为自己一直在离魂道徘徊不去的原因是因为心中有事未了,所以成了孤魂野鬼,他求着黑白无常带自己回到人间柳城,想着总有一日,能将这份从一开始就错了的感情了结。
他不爱朗争意,他喜欢的是女子,可他为了戏园子,为了被朗争意视如粪土的银钱,从未将此话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