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道长,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道士以为四郎会哭哭啼啼的求自己送他回去妖兽身边呢,没想到小狐狸再次让他刮目相看……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吗?这么想着,苏夔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如今我是不打算回汴京城了。打听一下哪里没有战乱和流民,先避一阵子再说。”停了一停他又说道:“你也跟我一路吧,路上留下一些暗号。那位神通广大,看到后自然会来找你。岂不是比你在兵荒马乱中四处瞎跑好很多?”
这话倒是中肯,四郎也是这么想的。
☆、58·桃花酥2
如此一来,二人就结伴同行,跟着逃难的马车一路向西而去。
每到一处,四郎都会仔细的留下印记,告诉住店的老板有人打听他就说他往西走了。就这样,四郎依旧担心饕餮找不到他会发疯,又变作小狐狸到处尿尿。希望用这种看上去略蠢的方式向饕餮殿下报平安,顺便指明方向。他前世看过动物世界,依稀记得动物的鼻子对这个比较敏感,一闻气味就知道是谁到处乱尿了。希望妖怪们的鼻子也这么给力啊。
结果一路上走啊走,走过爆竹声声的元日,走过春风送暖的立春,饕餮殿下始终没寻来……
四郎跟着苏道士一路抓妖捉鬼挣路费,居然也学到了一些法术。在精分殿下身边时,因为他没有狐珠,不能习练天狐族的法术。殿下又护着他,总是把危险先行消灭在萌芽阶段,一门心思宠爱他。如果四郎不是穿越而来的,说不定就被宠废了。
如今跟着道士,反倒学会不少人族的小法术。
道士这段时间冷眼看着,见胡四郎在这上面果然很有几分天资,而且心地纯良。
纵然苏夔还是有事没事冷着脸,说出来的话简直冻得人掉冰碴子,但是对待四郎倒一日比一日温和。
路上虽然常有流民抢劫袭击官宦人家的车马。四郎和苏道士两个一看就没什么油水,加上役鬼秀秀守夜,两人晓行夜宿,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行了有一个月,四郎和苏道士走到了江城外。流民还没有打到这里,战火也尚未波及此处,江城一代还算安稳。
此时,城外一片初春的风光,河流已开冻,燕子在浅黄色的柳芽中呢喃。
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路上,四郎和苏夔居然又遇到了那位朱天赐公子,他只带着一个老仆人,跟在汴京城朱家的车队旁边。
四郎和他聊了几句,似乎他并没有收到那盒桃花酥。
听他自言,元宵节那日城中来了流民,家里的房子起了火,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路上遇见汴京朱家逃难的车队,因为是本家,所以就一直跟着走。路上遇见几次流民袭击车队,他们跟大部队走散了,如今车队中只有他和汴京朱家的两兄妹,并朱家的几个家仆罢了。
同行一路,四郎看到那个朱家嫡脉的小姐也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常常带着一个小丫鬟出门采摘些野花野菜。和朱天赐少爷有说有笑的样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一日四郎在路边撅着屁股采牛蒡,忽然听到那个小姐在一颗已经开花的桃树下念诗,她的声音清丽,念起诗来挺好听的。
不过才念了一句,就被那位汴京朱家的少爷气势汹汹的叫了回去。
四郎弯腰低头,尽量不伤草根的采下一株土苏,一边琢磨着今天的菜谱。没办法,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他和道士已经快没有路费了。虽说道士能打野味,四郎变成狐狸时也能扑棱几只田鸡,奈何野味吃多了上火,所以当四郎见着这几日路边有新生的牛蒡,可真是若获至宝啊。如今忙不迭的采摘野菜,没工夫去关心别人家的家事。
略带寒意的春风吹来几句话:“你是士族贵女……朱天赐是寒门……”桃花树被这阵无趣的春风摇落满地花瓣,一眼看过去,几乎让人误以为是武陵人误入的桃花源。
四郎拍掉手中的泥土,把采来的的野菜有布兜包好,对着满地的落英缤纷叹了口气。
如今时事艰难,北边干戈再起,中原地区疫病外加邪教猖獗,京城一带流民肆虐,江城虽然还称得上是安稳,也受了些影响——租税一日重过一日,官家还时不时来啦壮丁,而当地豪强人心惶惶,拼命兼并土地,提高税收,厉兵秣马。
外来逃难的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亲人和故园,大家都很茫然,不知道哪里才是安稳的世外桃源。
四郎采了牛蒡回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朱家小姐的车架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若不是他耳朵比凡人灵敏,那样的哭法,凡人是听不见的。
四郎采牛蒡菜的功夫,苏夔也满载而归,他今天打了两只野鸡。四郎一看总算放了心,这一天的饮食中算有了着落。
朱家的车队先行离去,四郎和苏夔一路收刮各种能吃的东西,在后面缓缓而行。
慢悠悠晃到黄昏,他们才到江州城门外。因为没有进城的打算,就歇在城外的一个分茶铺子里。
铺子外头已经停了四五辆马车,估计是从东边逃出来的官宦人家。
饭店里坐着六七个客人。
四郎和苏道士一进门,店里的伙计立即热情周到的迎上来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说完道士看了看四郎。
四郎:o(╯口╰)o
他和道士两个走了几日,才发现一个大问题:没有路费了。道士本来就是云游四方,靠捉妖收鬼度日。如今恰逢乱世,凡人都变得不人不鬼起来,谁还会雇他去看风水算命。要说捉妖收鬼,也没有那么多妖鬼恰好在大户人家作怪,道士做的十有八九还是义务劳动。
两个人一路行来,常常为路费发愁。
于是每到要住店的时候,都是四郎借了店家的厨房打点吃食。借口就是道长饮食很讲究,需要尤其注意,实际上不过想要省几个铜板而已。
有时候四郎还特意多做一点菜,请店家和伙计吃。店家吃了四郎做的美食,心里高兴了,免去二人的住宿费的事情也是有的。
道士法术的确很厉害的,不过其实是个生活白痴,而且非常穷。
这一路走来,四郎简直不敢相信他以前一个人云游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四郎可不愿意跟着穷道士过那种犹如苦行僧般的日子,所以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他都会尽力让两个人过得舒服一点。
苏道士自己也感觉到了,自从有了四郎后,他的生活水平忽然上了一个档次。
这次也一样,道士扮作一个难伺候的冷面道长,四郎扮作一个可怜的小道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厚着脸皮算计着省几个饭钱。
四郎提着打来的两只野鸡,背着一包野菜,到厨房去了“我家道长是个讲究人,说是做菜之前厨师必须浴澡焚香,不然就会不洁,这是对神仙不敬的事情。”
这家的厨子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听他这么一说自然很不高兴:“难道我做饭之前还要先去洗个澡不成?”
厨房里还有一个仆妇在做菜,看着四郎进来,用眼角打量他几眼,又低垂了眼睛做菜。
“大叔别生气。不知可不可以借厨房一用?”
随着京中被流民攻克,皇帝跑去了南边,皇城中大量的官宦人家西逃,打算去陆阀控制的西北地区。所以店中这段时日也来过更加挑剔的客人,借用厨房的事时有发生,这些人家逃命时还不忘穷讲究,有的连食材,餐具都是自己带,只借用一个炉火而已。这不,旁边那个马脸仆妇就是来借厨房的。
于是厨师很爽快的答应下来。把位置让给四郎,自己站在一旁看他做菜。
四郎把野鸡拔毛洗干净后,先片下来四两鸡脯肉,去皮、斩成薄片;用豆粉、麻油、秋油拌匀,加芡粉调和,又问厨师借鸡蛋。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厨师看四郎动作,知道是遇到行家了,饶有兴味的递给他一个鸡蛋。
四郎把鸡蛋打进盘中搅拌,临下锅时加酱瓜姜,葱花末。用旺火炒这不多不少的四两鸡脯肉,炒好后调味料的滋味才能浸透到肉中。
炒鸡片做好后,四郎又把剩下的整鸡捶碎,加秋游、酒同煮。这就是捶鸡。
做好两个荤菜,四郎把路上采的野牛蒡和土苏洗净。
他做吃食一贯精细。虽然是旅途中,条件允许的时候,四郎绝对不肯将就着糊弄自己的胃。一背包的牛蒡菜,他只摘取上头肥嫩的叶片,用刀切细,倒入沸水,煮上那么三五滚捞出来,下到鸡汁中,加五味调料后重新煮沸,撒上土苏后装盘。
这几日野味吃了不少,但是蔬菜难得,幸好现在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若是寒冬时这么一路行来,真是不敢想象。
很快,厨房里就弥漫着鸡肉浓郁的香气。
“李嫂,今日做的什么?好香好香。”一个小丫鬟循着香味进了厨房,端着四郎做好的炒鸡片就要往外走。
被唤作李嫂的妇人白眼一翻,把手里的帕子一摔:“作死的小蹄子,那是别人家的菜,乱端个什么劲?”说着把一个汤碗递了过去,里头浮着几个老白菜梆子,让人看了就大倒胃口。
“这……这怎么能给小姐吃呢?”
李嫂白眼一翻:“爱吃不吃,一般落难人,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啊?有本事你来做啊!”
丫鬟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跺着脚说:“小姐平时对你们的好全当喂了狗吧!”说着又转脸对四郎发火:“小气鬼!”说完娇俏的嘟着嘴,端过汤碗扭着腰肢走了。
无辜躺枪的四郎被她那似喜似嗔的眼波吓得一哆嗦。
旁边的那个厨子看的津津有味,直到连丫鬟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缩回脖子说:“小哥做的菜太香了,我天天在厨房打转,也忍不住咽口水啊。”
一旁走进来个膀大腰圆的老板娘,粗声粗气的笑道:“我道是老黑你今日五味神附体,做出菜忽然从狗都想吐的地步变成御厨水平……原来掌勺的另有其人啊。”
厨子被她损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说:“小哥手艺实在好!我老黑不过一个乡野村夫自然拍马不及,依我看来,就是那些自觉高贵的公子小姐,怕也没吃过这样的好菜。”
那李嫂听了这话,一张马脸拉的更长,嘟囔了句:“井底之蛙!”转身把锅碗瓢盆摔的啪啪作响。
老板娘不高兴了:“这位嫂子,我这是小店,东西都破,可禁不住您这样折腾啊。”
李嫂冷笑一声,昂着脖子把剩下的几个菜端出厨房,一副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的模样。
“呸,装模作样。”老板娘看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句。
四郎被他们这么一闹,怪不好意思的,忙把做好的菜各分出一份:“不若你们来试试我的手艺好了。”
老板娘和厨子也不客气,接过来谢道:“小哥真客气,今日是我们有口福了。”说着拿过去就上手抓。
四郎看着他们的吃相,不知怎么想起了殿下和陶二哥。他端着菜盘走出厨房,站在院子中,看着头顶青灰的天空渐次晕染出的暮色,不由有些发怔。几行倦鸟拍打着翅膀飞过,仿佛被那声音惊醒,四郎急忙端着菜去前面大堂。
大堂中有江湖老客拉着二胡,沙哑着声音唱到:“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堂中一个满面风霜的汉子听着听着,忽而“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怎么了?”苏道士冷着脸给四郎挟了一块鸡肉。
四郎粗鲁地揉揉眼睛,低下头刨饭:“做饭时烟火燎了眼。”
☆、59·桃花酥3
四郎正和道士在大堂吃饭。忽然听到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然后就看到隔壁那桌客人似乎起了争执。
“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教训主人呢?”少年的声音带着南方士族特有的懒散和倦怠。不紧不慢的语调里透露出十足的傲慢。四郎认出来这是汴京朱家那个千娇万宠的凤凰蛋——朱道晖。他曾经被人簇拥着来有味斋吃过饭,四郎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装逼到如此地步只能说是家学渊源了。
话音刚落,朱道晖就“刷”的一声把面前的那碗热汤泼了对面侍卫一头一脸。做这种事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就像他泼过去的并不是一碗热汤,而是玫瑰花露;就像这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施虐而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按照规矩,侍卫是不能躲闪的,所以他身子似乎要条件反射的侧开,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动。热汤刚出锅,泼到那侍卫的脸上,饶是钢铁硬汉,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捂住眼睛。
大堂里一时安静下来,拉二胡的江湖老客停下了自娱自乐的弹唱。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他们这一桌。当时士族对家中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掌控权,所以虽然大堂中的客人看到跪在瓷片中,几乎被热汤毁容的侍卫时,都被那副惨状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没有人敢说话。
由忠犬侍卫忽然想到陶二哥。欺负忠犬简直不能忍!四郎正要起身怒刷存在感,就看到同桌的朱天赐站了起来,他弯下腰把侍卫扶起来,递过去一块毛巾:“袁大哥,别跪了。上次在流民包围中救出我们,我看你腿上被划了一刀,伤口应该还没好吧?快擦把脸,热汤溅进眼睛里可不是玩的。”
说完,扶住袁二就往厨房方向走去,估计是想取水冷敷一下烫伤。
“站住。谁许你们下去的?”少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他的眉形长的十分美好,不发怒时显得有些阴柔,发怒时有一种别样的生动。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家族已经用无数金钱堆积出了所谓的上位者气度。
刚才他吃饭时嫌弃菜色不好,吃了一口便蹙起眉头要倒掉重做。身边的护卫见状就劝他如今逃亡在外,朝不保夕,路上还有很多人饿死,他们能够吃饱穿暖就该节俭惜福。
朱道晖原本是朱家的小儿,从小被娇宠着长大,向来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谁知道一夜之间就被迫离开风物繁华的汴京,生活一下子由轻歌曼舞、恣意欢谑的明媚和懒散转变为颠沛流离、肮脏寒酸的压抑黑暗,身为天之骄子的朱道晖第一次对命运的难以把握有了模糊的体验,可是他生性骄傲,这种内心的凄迷和惶恐就外化为对身边下人一日赛过一日的残暴。
因为这种残暴,下人难免有些离心。于是,这些时日,敏感的朱道晖开始疑心下仆也像是低贱的流民一样,对他和妹妹起了不忠之心。可是他总怀疑不到点子上,这几天听身边的朱成大说仆人中间有些怨愤之词,就越发的疑神疑鬼。
再加上前段时间和朱家大部队走散,他心中的不安和戾气逐日累积,今夜一齐对着身边最为忠心的侍卫宣泄出来。他知道这个侍卫喜欢他,无论自己如何对待,侍卫都会原谅自己。有人就是这样,越是知道别个爱他到痴狂,越要作践人。
“朱公子,不知道袁二爷是哪里忤逆了你?就算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动手也早了点吧?你就不怕身边人寒心?”虽然隰县朱家不能和汴京朱家相比,但朱天赐生来一副古怪脾气,是个对着自己父亲都不孝不顺的混账子,你指望他能乖乖遵守当时的各种伦理道德,在面对士族子弟时产生自惭形秽之感吗?
朱天赐是这个时代的叛逆儿,一直反感朱员外不把下人当人看的行为,后来两个人闹崩,他“老畜生”“老畜生”的骂得朱员外没了脾气。可见其人多么混账和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