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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地,这副模样特别像一个吵着要和人拉钩的小孩儿,薛枞忍俊不禁,他甚至有些羡慕地,微微一哂,可惜路衡谦没能看到。他已经回房休息了。
薛枞没有支使别人的习惯,他淘米煮了粥,温在锅里,再随意炒了几碟小菜。路衡谦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六点,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好了餐具。
若说方才见孟南帆替他冲药只是有些稀奇,如今这幕对他而言,几可以称得上是石破天惊的震撼。
不仅仅因为对方竟然会做饭,竟然替他做了饭,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眼望去,餐盘里绿油油一片,间杂着一点惨淡的白,倒也不是全素,只是就连仅有的几片肉也像是清水里捞出来的。
摆盘不是不漂亮,可是……
人生信条就是及时行乐的孟南帆,在外人面前倒是人模狗样,回到自己家中,蜷着腿跪坐在沙发画画是偶尔的,躺在地上东倒西歪是经常的,一声不吭去户外采风然后在车里裹着外套睡一晚上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和他谈论身体健康,他的反应只会是胃疼时硬要可着劲儿加辣椒,还告诉你:“小酌怡情,今晚缺一杯酒,算是可惜了。”
若有人劝说,再亮出十分人畜无害的笑脸:“学艺术的,哪能这么死板。”
路衡谦对着他,劝也劝不住,也只得放任自流。
如今,这算是大病一场,改邪归正?
薛枞见他并不动筷,疑惑的眼神轻飘飘扫过去:“不合口味?”
与这样的眼神对视,路衡谦再有满腹疑惑,又只得暂且压下:“辛苦你了。”
可这白糊糊的一碗,看起来像是白粥,喝下去果然也没有更多惊喜,甚至连一勺盐也没加。
他向来不爱清淡的口味,自小也吃得精细,遇上不合口味的饭菜,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克制着不要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来。
路衡谦喝了一半又哽住的样子被薛枞看在眼里,薛枞解释道:“你胃不好。”
不忍辜负他的好意,路衡谦又喝了小半碗,顾及着他的心情,连眉头都舍不得皱。
他暗忖着,不是改邪归正,怕是矫枉过正了。
终于熬过这受难一般的进食,抬眼却见孟南帆一口一口,嚼得十分细致,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佳肴,竟然格外地严肃认真。
就好像……
就好像活着,对他而言,是一件特别美好神圣的事情。
路衡谦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实在是飘得过于渺远又可笑,在对方停下筷子的时候,问道:“好吃吗?”
薛枞垂首看向空了一半的水煮白菜,思考了一瞬,抬头的时候,路衡谦仿佛从他的神态里读出了“如果不是我已经吃过了就给你尝尝吧”的遗憾神色。
路衡谦一点也不遗憾,他敬谢不敏,只得令好友打消这个念头:“你真觉得好吃?”
就差补上一句:“南帆别吃了,家里有厨师。”
薛枞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的潜台词,语气也有一瞬的尴尬:“……能吃。”
路衡谦见他这样,却像是自己做了多大错事。他这两天是真的觉得孟南帆金尊玉贵,一个烦恼的眼神砸过来就能让他紧张兮兮,于是忙不迭补充:“我是说,很好吃。”
又连忙去厨房又盛了满满一碗:“真的。”
薛枞是真的没有见过他这一面,唇边绽开一点笑意,然后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般,笑痕逐渐扩大,只轻声道:“不用。我知道。”
他这次没有再不留神将“我习惯了”说出口,便低下头去。
可那弯弯的笑眼里,像是有着是藏不住的苦涩意味。
路衡谦蓦地觉得,这一幕像是过于安静,安静到荒谬的地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这混乱的一顿晚餐中得出了这番结论。
或许因为醒来后的孟南帆,总是显得特别沉默。就连方才的笑容,也没能让他找到熟悉的感觉。他猜想,是因为对眼前这人欠了天大的人情,而不自觉地多虑了。
这个从三岁开始就与自己竹马相伴的好友,同他一般地家世优渥,甚至可以称得上显赫,又难得地父母恩爱,家庭和睦。这一路以来,连算得上波折的事也数不出几件,是无论如何,也不至露出如此沉重、压抑到令人心疼的神色。
他在人群中总是闪闪发光,他的笑容和他的才华一样耀眼。
可如今却沉静得出奇。
路衡谦带着这股难以言明的探寻,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面的好友。这人吃饭时几乎不会发出声音,连筷子偶尔触碰到餐具的声音都轻得惊人,脸上罕见的没有任何表情。大概得益于孟南帆五官的柔和,这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只会让人觉出些许忧郁,而不是冷漠。
他所不知道的是,即使饭局里最孤僻的那个人,也仍然是身在局中的人。那种安静是被喧闹又温暖的烟火气所衬托出的。
而有一些人的安静,是彻彻底底的隔离,是绝不会有人可以探之一二的死寂。
就如同他从未放在眼中的薛枞,从很多年前起,他的世界,早已是真正的静阒无声。
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死寂沉闷。
活着不过是为了祭奠一个死人,用这条残喘的生命去凭吊一个故人。
很多年很多年,他都这样一个人生活过来,早就不奢求什么,遇到想要的,便躲得越远。
如此心思,生而幸福的人,是不必费神去理解的。
薛枞看着眼前之人深邃的眉眼,暖黄色的灯光落入他的瞳孔,仿佛冷凝的霜雪被夕阳余光所化开,宽松的家居服让他在这如梦一般的画卷里显得尤为真实。
这个画面,他记得就可以。薛枞所求本就不多,如今有这一时一刻,便很满足。
即使这片刻时光也是偷来的。
而薛枞所不知道的是,路衡谦冷眼瞧着这满桌无法入口的食物,脑中升起的诡异念头竟然是:和孟南帆待在一起,每天吃点清粥白菜,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这顿说不上成功的晚餐在两人无法同步的脑回路中结束了,薛枞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很早就回了房间。
他在睡梦中止不住地战栗,似乎有人扼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喃着什么。
倾倒的烛泪一滴一滴淌下来,烧灼着他的皮肤,仿若再一次置身火海的惊惧令他不断地挣扎,却又被人一次又一次地压制着,动弹不得。
似笑非笑的薄唇,扬起一个恶意又狠毒的笑容,像是淬了毒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开:“小枞。”
十分怜惜似的,他碰了碰薛枞锁骨间,还未结痂的一小块伤口,又忽然发狠地狠狠咬下,将它粗暴地撕扯开来。
薛枞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可他喉咙被扼住,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望着那人沾染了鲜血的双唇,它一开一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