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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瞧着融化的浮冰,“我还没说完。”
“沈安失手将我推下楼梯那一次,孟南帆打算救我,也摔下来受了伤。再醒来时,我的意识清醒在孟南帆的身体里。没人知道为什么。”过程往往比结果让人坐立难安,说穿之后反倒觉得什么也不用在乎了,多年小心掩藏的秘密被毫无防备地戳破,薛枞心中却泛起一股异样的冷静,“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在那之后,住在这里的是我,你费尽心思讨好的也是我——后悔也来不及了。”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路衡谦却并没有露出特别吃惊的神色,像是早就猜测出真相,只是没料到薛枞会这么轻易地坦陈一切,和盘托出。
“我不想。”薛枞此时的心境比往常来得更磊落些,“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知道?”
喜欢一个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即使那个人是路衡谦。薛枞在这方面并不胆怯,只是从不奢求,也不认为会得到回应。
后来因为孟南帆而产生的纠葛,或许更适合称之为意外,本来就不在薛枞的预料之中,结束之后也没必要留下更多牵扯。事已至此,薛枞反倒镇定。
路衡谦心里闪过很多念头,零零总总,首先出口的却是:“对不起。”
“你不喜欢我。”薛枞却说道,“这不需要道歉。”
“还有很多事。”路衡谦的目光深邃且专注,薛枞不经意撞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那你道过太多次歉了,不愧是南……”薛枞顿了顿,无所谓道,“孟南帆的朋友。”
他并没有讽刺的意图,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薛枞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一贯是什么德行,被人讨厌是常事。但比起事后道歉,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招惹。
路衡谦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向来冷峻的目光里却泄露出一丝仿佛因为薛枞被他辜负而略微伤神的表情,夹杂着心疼、后悔或是别的什么。
这比拒绝更让薛枞难以接受。
“你信了?”薛枞把被丢弃的戒指弄脏的酒杯推开,换了新的,重新将它斟满,诧异道,“该相信的你向来不信,这种匪夷所思的故事,你倒深信不疑?”
他托着酒杯,被酒意熏染的眼睛却依然清凌凌一片,“我很擅长编谎话,这不是你说的?”
路衡谦微微低头,想将他手里的酒杯拿走。薛枞看到他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近似于关切的神色。
薛枞宁愿在路衡谦眼中的自己仍旧阴骘乖戾,一肚子坏心思,也不愿意被当做可怜的丧家之犬。可现在,路衡谦也露出了薛枞最讨厌的神色。
“薛枞,”路衡谦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一些,甚至像在哄他,“我可以分辨出来。”
薛枞嗤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路衡谦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令他厌恶,被指责蔑视都能够无动于衷。
就好像自己也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好像某种顺遂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人生并不是全无可能——总有一些人是纯粹、肆意、无坚不摧的。他遥遥看着路衡谦,就好像注视着自己生命的某种可能性。
仅仅因为有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似乎足够成为他笃定的寄托。路衡谦可以不屑于他,可以厌恶他,但绝不可以同情他。
他永远不需要路衡谦的靠近,不允许路衡谦可怜他。
可是路衡谦执意要向他讨个说法,那反倒无所谓了——路衡谦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何必呢?”薛枞觉得路衡谦实在是自讨苦吃。
他忽然伸手握住路衡谦的领带下端,狠狠一扯,将他的上半身拉低与自己的视线齐平。路衡谦顺着他的动作俯下身来,薛枞便凑到他跟前,恶意地轻吻上去:“忍受不了就不要装了。”
薛枞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没有放过他一瞬间的紧绷,舌尖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舔了一下:“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不是很让你恶心吗?”
他在路衡谦开口前又用嘴唇堵住,温热的吐息令一切都变得暧昧而清晰:“没错。我爱你。”
那声音和路衡谦从未淡去的记忆隐隐相叠,梦境一般渺远又真实,却比从前更加令他心悸,包裹着冷质又虔诚的、小心翼翼得近乎沉重的感情。
“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薛枞一只手轻轻划过他的喉结,手腕瓷白的肌肤清透得几乎能看到底下的血管,“我当然喜欢你,可是我也喜欢很多人,和很多人做爱。你以为那代表什么?”
路衡谦从没见过这样的薛枞,冰冷苍白,却带着危险的诱惑。
“我没有这么想。”多次误解之后,路衡谦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补偿的信任感,即使仍然捉摸不透薛枞的个性。
路衡谦任他动作,只抽出一只手试探着揽住薛枞的腰,以免他跌倒。丝质睡衣的下摆因为薛枞手臂的抬起而上滑,手心的触感细腻而柔韧,却不是心猿意马的时机,路衡谦把薛枞扶稳,对他说道,“你也不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种人。”薛枞眼波一动,勾出个单薄的笑来,寒潭般深黑的眼眸里映照出的却只余漠然,又带着幽昧的冷光,“记得吗。你在酒店见到我和孟南帆。”
路衡谦当然记得那个混乱的早晨,也尽量不去回想那时所见到的凌乱衣衫,裸露大片的肌肤,其上暧昧的吻痕,和血淋淋的伤口。
那时是什么心情路衡谦已经不想回忆了,他气昏了头,也来不及判断自己无端又武断的误解,仅仅是因为孟南帆,还是多少有几分气恼于薛枞的“随便”。
心里有什么跟着往下坠,路衡谦看着薛枞,目光很深,带着几分薄怒,矛头第一次指向了自己的好友:“他强迫你。”
他有一瞬间在怀疑孟南帆装作人格分裂的用意,但是现在也没空深想。
“怎么可能?当然是我撩拨他。”薛枞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像现在对你做的一样。”
“我装模作样的时候你不信,现在露出真面目,你也不肯信。”他的眼睛在暖光下依然冰寒彻骨,让路衡谦想到薛枞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泛着泠泠冷光,出口都恨不得剜人血骨,“路衡谦,你只是喜欢和我唱反调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
薛枞拒绝的样子那么明显,却假装享受于这种生涩稚嫩的挑逗,偏偏还不自觉地紧紧抓住路衡谦领带的一角,仿佛面前的人已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路衡谦反手按住他的手背,另一只手使了个巧劲将他搀回椅子上坐好。
“你现在这样,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的姐姐?”路衡谦的语气平稳冷静得近乎逼问,任谁也无法忽视薛枞的反常,“今天是她的忌日。”
薛枞猛地把他推开了。
“薛枞,”路衡谦逼视着他,“你实在是个毫无理智可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