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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觉得,他在她眼里,大概跟个不省心的囚犯没什么区别了。
他觑了眼外头的日头,压低声音道:“就坐里头吧。”
明明刚才是他要赶她走,这会儿却又出尔反尔,楚怀婵迟疑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眼天际的日头,没说什么,乖乖关上门退回来。
她翻了会儿那本医书,不到一个时辰,兴许是连日操劳,她不一会儿便坐在小杌子上,趴在玫瑰椅上沉沉睡去了。
孟璟看着山西那边这几年的战役情况,本心烦意乱,无意中往这边瞥了眼,一见她这模样,竟然不自觉地笑了笑。笑完连他自个儿都愣了会儿,他忽然发觉,他今日实在是不太正常。
于是他收了卷册,随手拣出那本《宗镜录》练起字来。
他虽从小没落下过读书这事,但到底不甚爱这些文人墨客才喜欢的玩意儿,可之前那四五年里,因为摸不得刀剑练不得骑射,被生生地逼成了一个勉强装了半肚子墨水的假书生。但后来,他慢慢发现,除了练剑,练字其实也能让他平心静气下来。
他练字并不求练出什么传世墨宝来,无非是为静心,因此并没有文人们精雕细琢的习惯,只是随手拣出一句话来,翻来覆去地练上数十遍,等心态平和下来,便又扔在一旁不管了。
楚怀婵醒时,书房满地都扔得是他龙飞凤舞的大字,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敢情这人出不去,便开始这般撒泼耍赖。她无言地蹲下去收拾这一地狼藉,随手拿起一张纸看了眼,无意识地怔了会儿。
不得不承认,其实他的字是很好看的,行云流水,却并不显狂妄,反而无一不透露出一种潇洒恣意来。
她忽然又想起那些关于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传闻,微微叹了口气。
百年勋贵名门里长大的贵族子弟,因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家世与财力,若非自个儿长歪成歪瓜裂枣,总归样样都是百里挑一的。
她仔细看了看这些字,原来他每一张纸上写的都是“善不善法,从心化生”这两句,她将宣纸全部捡起叠好,走至那方紫檀木书案前,见他仍旧垂首写着,砚台里的墨将尽,她没多想,再自然不过地执起砚滴注了水,又拿了墨锭替他研了会儿墨。
“小侯爷这字,练了得有十来年功夫了吧?”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却不像方才被他使唤着研墨时那般一直低着头,而是静静看着他落笔。
孟璟笔微微顿了顿,又继续将这幅字写完,才道:“断断续续,也有十多年了。”
楚怀婵多看了一会儿,两人隔得近,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甘松味伴着佛顶珠的暗香径直往他鼻尖钻,孟璟有一瞬的恍惚,缓缓放下笔:“别折腾了,不写了。”
她没理会,手上的动静没停,只是轻声道:“我父兄乃至外祖舅舅,都是走的科考这条路,我之前,见得最多的便是馆阁体。”
“怎么?”
“没怎么,”她轻轻笑了笑,“难得见到一个练行书的,还是颜体,况且还不错,有几分功夫。”
她难得这么平心静气发自真心地说他句好话,他很识趣地没出声。
“就是,”她微微往后退了退,笑意盈盈地道,“和小侯爷这人不大衬……小侯爷嘛,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见到你在凶闻小姐,觉得你还是比较适合你官服补子上的那头虎虎生威却冷酷无情的豹。”
孟璟手正按在书案边缘,指节高高突起,似乎是动了怒。但他想的却是,果然是因为闻覃,他说这丫头对他哪来的这么大的意见,处处找他不痛快。
他将面前这张纸叠好收起来,袖摆往下滑到手肘,那串念珠手串就这么第一次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楚怀婵眼前。
她愣了下,目光紧紧锁在他眉间,不太确定地问:“我没记错的话,‘善不善法,从心化生’这两句是出自《宗镜录》吧,禅宗著作……可,小侯爷这念珠,黄花梨木配青金石,九九归一,八十一颗珠子,是道家的混元流珠吧?”
“南边荣禄堂里供奉的是地祇太保温天君吧……道家神明,”她顿了好一会儿,目光缓缓下移到他的左膝上,“小侯爷……信道?”
☆、第 34 章
她目光里的惊愕与怀疑近乎毫不掩饰,孟璟动作顿了顿,随即缓缓拉开抽屉,将那张纸塞了进去,借着这动作,袖摆自然往下垂到手腕,完完整整却又不算刻意地遮住了那串念珠。青金石掩在繁复的蟠螭暗纹下,再探不见分毫。
他好一阵子没出声,楚怀婵的目光就这么停留在他脸上,将他眼角微微上扬的的弧度收入眼中。
他本不必对她解释什么,依他素来行事的风格,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凭她今日切切实实地起了疑,她便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但盏茶功夫过去,他终于还是翕动了下唇,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出声,楚怀婵先一步笑了笑:“是我糊涂了,如今士人们为附庸风雅,多有以混元流珠作饰标榜遵循老庄之道的,小侯爷武将世家出身,竟也有此志趣。况且,我来这么久了,也没见您去过一次荣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