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抬头看了他一眼，林准的眼也正看着他，黑眸中平静无波，冷淡如故。唐威忽然就松了一口气，维持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的窘迫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是自己计较太多了，林准没计较更没将自己的那些窘态放在心上。这个男人实际上和看起来一样冷漠，而唐威却很庆幸这种冷漠，这让她在不得不面对林准的时候自在很多。虽然不被人放在心上什么的，听上去好像挺惨，但唐威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被林准这样的人时时惦记在心里才是真的悲惨。
    一个高智商，而且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队长，被他记挂在心里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心理包袱去了大半，唐威和孙副打了个招呼就出了派出所，林准不坐所里的车，唐威只好忐忑的爬上了他的座驾。上车前唐威注意了下车标，然后在心底里肯定了林准背景不简单的传言。
    郭林子离着派出所还是挺远的，已经到了片区的边缘，在往后就是和h省的分界点了。这片林地茂盛，越往里走就越容易迷路，但外围的林子本地人还是常来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着林子，自然也有丰富的特产，蘑菇野菜野果什么的，一到了季节，不少人都会来。
    唐威听所长说过，以前片区并不像现在这样荒凉少人，相反的，因为周围有林地又靠着座野山，市里不少人都会在假期的时候来踏个青什么的，本地的农家乐也都开的火旺。直到片区招商引资招来了一个什么中外合资的化工厂，各种工业污水和废渣都就近倾倒，一到起风的时候，味道特别刺鼻，游人来的渐渐就少了，后来又说了什么这片的地下水都受到了污染，食物什么的吃了都致癌，人就彻底没有了，连带着本地的青壮年也都纷纷外出打工或是外迁了。
    唐威到这儿两年，也没少闻过那让人脑袋疼的味道，好在派出所还算是离那儿比较远的，味道飘来的时候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生活用水也没传闻中那么夸张，但派出所里的水也都是定的纯净水。所长在这片区干了小半辈子，说起来还是很唏嘘感叹的，说要不是那个工厂和那个捕风捉影的新闻，这里早就发展起来了。
    林准的车开的很稳，只是问唐威往东拐还是往西拐的时候让她卡了一会儿壳，她不分东西南北啊，最后就说了左右，林准期间瞅了她一眼，唐威心虚的当没看见。到郭林子边儿的时候，唐威叫了停，再往下就是土路了，两边都是灌木丛，车进不去。
    下了车，林准对着眼前的土路没有动，唐威以为他这是洁癖犯了，刚想开口问他需不需要鞋套，林准却忽然低下了身子，目光在地上停留了片刻后眉脚微微动了动，似乎很是愉悦：“打电话叫华英慈过来取凶手的鞋样。”
    唐威愣了下，满脸的不敢置信和不能理解：“凶手的鞋样？”
    林准直起了身子，黑眸淡淡的扫了唐威一眼。唐威随即一个激灵，做好了被林准说脑袋是摆设的准备，更竖好了耳朵等他骂她没脑子的理由。
    这段时间的相处，唐威也算大概知道了林准是个什么样的人，毒舌，但是从来不是毫无原因的讽刺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毒舌才让人觉得分外有杀伤力。
    然而林准并没有给她期待中的答案。他看着她，修长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语调竟似有些调侃的意思：“想知道？”
    唐威怔住，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脸不知怎么的有点热，唐威微微别开视线，林准却俯身将她的视线追了回来。墨色的眼眸像是两湖幽深的水镜，平静无波的将唐威映在其中。
    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唐威看着林准泛着点淡粉色的薄唇分分合合，脑袋里竟有些走神的空白。直到林准已经大步走进了林子里，她才反应过来林准刚才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无一处不疼。
    “回去开会时，仔细听。打电话，华英慈来了在去里面找我。”
    不想说就直说么！逗人玩很有意思么！
    唐威气的手抖，险些将手里的电话扔出去。火大的朝林准离去的方向狠狠的翻了个白眼，结果用力过猛，眼睛有点疼。唐威恼羞成怒的瞅了电话一会儿，没消去的火又烧旺了三分：
    电话号码呢！不给电话号码，让她打给谁！
    深吸了口气，唐威缓和了下情绪，翻出了孙副的电话。接通后说了两句话后，那边传来了华英慈的声音，似乎刚睡醒，还有些迷瞪瞪的。
    将林准的话转达，电话那边静默了片刻后爆出一声惊叫，唐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拿开了话筒，但华英慈的声音还是清楚的传了过来：
    “林队居然带着你去现场了！你居然没叫我！嗷！等着我，我马上就去！”
    电话啪的一下被挂断了，唐威呆愣了片刻，随即有些无语的咧了下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挺可爱的女孩子，却总是有点，嗯，说不上的古怪。
    华英慈来的很快，开车送她的是张勤，挺大个个子，小猫一样的跟在华英慈后面，脸上挂着略有些不忍直视的傻笑，难得没有犯二却有些犯蠢的架势。
    一见到唐威，华英慈就扑了过去，姿态凶猛一如初见。唐威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迅速的在华英慈扑到她身上之前，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林队说等你来了，就让我进去找他，这里的一排脚印是他交代要取样好的。”
    没能得逞的华英慈的脸上上过一抹失望，撅着小嘴儿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唐威搬出的林准给压了回去。虽然有些不太甘心，但华英慈还是很快的进入了专业模式。唐威看了一会儿，默默赞叹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了“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话来。
    林准的队伍据说只有四五个人，是整个刑侦大队里唯一一个没有小组且人数少的可怜的刑侦队，但破案效率确是有目共睹的。张勤曾经和她说过一些，听起来无比夸张，但如今看来，空穴来风，虽然没有像张勤说的那样好像特工超人一样夸张，但是很厉害看来多半是真的。
    “我先去林队那里了。”和华英慈说了一声，见她忙着胡乱的点了点头，唐威笑了下就往林子里面去了。路上她小心的避开了一些脚印，怕自己一时马虎破坏现场什么的，但周围的路本就没多宽，眼看再没落脚的地方，唐威犹豫了一下，有些别扭的踩到了林准的脚印儿上，然后一步一步的“蹦”了进去——他的步子太大，唐威唯一庆幸的就是还好他的脚印儿也够大。这样的走法实在有些损耗体力，等见到警戒条里林准的身影时人已经微微发喘了。
    林准抱臂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埋尸的地方，听见声音，人微微侧过了头，看见唐威红扑扑的脸和古怪的走路方式不由眉梢轻挑，眼神微动了一下，唇角随即弯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却又在唐威快到跟前时无声无息的隐了下去。
    “看来华英慈来的还算迅速。”
    踩着对方的脚印儿走什么的，实在有些古怪的违和感，唐威略不自在的朝林准点了个头就别开了视线，尽量压低着存在感，却又不得不将余光紧随着林准，以防他忽然有什么吩咐。
    欲盖弥彰。林准挑了下眉，想到刚才唐威是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脚印过来的，开口的声音却不觉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和：“这两年这里下没下过大雨？”
    “下过，去年那场大暴雨，这里下得比市区还大。”
    林准点点头：“看来凶手每年都有来这里给尸体填土。”
    每年都来给尸体填土？唐威吃惊的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就去看林准，然而到了嘴边儿的疑问却遛了个圈又咽了回去。再来个“回去开会好好听”什么的，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然而意外的，林准又继续说了下去：“尸体埋的并不是很深，这里是土质松软的缓坡，今年的雨远远没有去年的那场大都能冲破土层，而这俱尸体在这里埋了两年。”
    点到即止，林准看了唐威一眼，见她略微思考后便是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由满意的眯了下眼睛。人不笨，反应也很迅速，抗打击能力也不错，虽然有时候会犯点蠢，迷糊一下，但是么……
    林准的耳尖动了动，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指尖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手臂，漆黑的眉眼恍如静谧幽深的海渊，而静待在海底的究竟是怎样的风景，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8章 林准说案
    “我需要一个有投影仪的会议室，和一块足够大的白板。”
    回到派出所，林准丢了一句话后便叫过华英慈去整理案件资料。唐威点点头，看着埋头讨论案情的两人心里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说是助手，但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具体情况，说到底，林准或许还是看不上她这样仅仅是“看起来不太蠢”的助手吧。唐威一边走，一遍撇撇嘴，如果不是因为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林准或许根本就不会找她。
    吐出一口浊气，唐威的步子忽然一顿，随即摇头笑了笑。想当初自己是多么不愿意当这个人的助手啊，结果才一天呢，她居然会产生这种“不平”的心思来。究竟是案件太吸引人，还是林准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呢？
    唐威忽然想到林准在现场提示她的那几句话来，很平常，但是却会让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到被隐藏起来的事实。这种感觉令人难以形容，就好像是在猜字谜一样，繁复的谜面让人搞不清楚状况，但是林准提供了一个提示，答案随即就那么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唐威不得不说，这种挖到谜底的感觉实在让人沉迷。
    收拾好了会议室，林准和华英慈也过来了，张勤狗腿的帮着华英慈拎着包，腼腆羞涩笑的让唐威瞪大了眼睛，忽然就明白了点什么，吃惊之余不觉有些好笑。
    这才见过一面，就喜欢上了？年轻人果然激情四射。
    拉上窗帘关了灯，黑暗的会议室内，大屏幕上被分割成块的尸体照片清晰无比。华英慈站在电脑前，面朝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语调清晰且迅速的解说着。林准坐在下面表情冷淡，指尖却在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击着膝盖。
    唐威一边听着华英慈的解说，一边不受控制的转动着自己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