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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理喻

      姬丹疾步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纵然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也要保住他。
    不仅如此,姬丹也并非毫无准备,近几月来她亦想好了初步的应对之策。
    螟蛉计划说白了不就是让她的孩子成为哥哥和父王的傀儡,以此来控制秦国, 最终达到改旗易帜的目的吗?那么只要她能帮助阿政其他的儿子成为储君、继承大统, 这个计划不就无果而终了么?!
    心中一旦有了底,之前那种沉重而压抑的感觉便减轻了不少,步履也轻松了很多。
    目前唯一让她困扰的, 便是选择哪一位公子为扶持对象,而且一定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需细细打算才是。
    “前面再转一个弯就是御书房了, 贵人可以……”阿胡话还没说完, 只见从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人。对方低着头,步伐很快,姬丹走在前头也没注意, 两人避让不及, 撞了个满怀。
    扶苏“哎呦”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阿胡定睛一看,诧异地喊了声“扶苏公子”, 赶忙将其扶起:“公子没摔着吧?”
    姬丹也上前帮忙将扶苏衣服上不小心沾的灰尘拍去,不经意间看到对方烫伤的手背, 不禁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扶苏公子、端华夫人的儿子……你的手怎么回事?”
    扶苏略迟疑了一下, 然后摇摇头道:“不要紧, 只是喝茶时不小心弄翻了茶盏。”
    说着,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只见对方神态温婉随和,衣着素雅端方,看不出规制。
    扶苏不由得心中起了疑惑,后宫上上下下的宫妃自己都见过,相当一部分还是母妃宫里的常客,然而眼前这女子压根看不出是什么身份,若说她不是宫妃,为何身边还有贴身伺候的宫女?
    到底是童言无忌,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怎么想便怎么问了:“请问你是父王的御妻吗?为何我在宫里从未见过你?”
    姬丹一怔,一时还真不知该怎样回答,毕竟自己的身份确实尴尬了点:“我不是什么御妻,只不过有幸被王上看中,得以入宫陪侍君侧。”
    扶苏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父王带回的那位民间女子!虽然你没有位分,但既然服侍过父王,便是扶苏的庶母,扶苏有礼了……”说着,他俯首向姬丹行了个拜礼。
    此前姬丹便远远听过这孩子诵读《孟子》,因此对他印象不错,如今看来这孩子不光只是将儒家经典熟读背诵,而且将里面的精髓和道理皆铭记于心,否则也不会对自己这个无名无分的人行礼。
    姬丹亦屈膝回以一礼,接着将地上散落的竹简捡起,准备还给扶苏,无意间看到上面的内容,顿时眼前一亮:“这是公子写的吗?”
    扶苏点点头,姬丹赞叹道:“公子小小年纪,竟能写出如此好文章,实在难得!”
    听到赞扬,扶苏非但没有显得多高兴,反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屈又困惑:“你说好有什么用,夫子也说我写的好……可是父王不喜欢,还把我骂了一顿。”
    姬丹大概猜到其中缘由,便说道:“其实公子想让自己的文章受到王上的认同也不难,只要多引用《商君书》和《韩非子》的内容,并加以褒赞就可以了。”
    “母妃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我不想这样做。那是父王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觉得父王说的不全对。”
    姬丹对他摇了摇头:“公子慎言。这些话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再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即使你父王想保你也很难了。”
    讲到这,姬丹顿了顿,又问道:“公子是否想受到王上的称赞,又不愿说些违心的话?”
    扶苏可劲儿点头。
    姬丹微微一笑:“既如此,若公子信得过我,下次写文章前可否找一僻静之地与我相约,我来教公子可好?”
    扶苏想了想,很快答应:“一言为定!”
    “还有,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母妃也不行。民女身份低微,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扶苏拍着胸口道:“放心!君子一言九鼎,我绝不透露给别人一个字!”
    两人遂击掌为盟,各自道别。
    “贵人,恕奴婢直言……”
    面对阿胡欲言又止的神情,姬丹直接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阿胡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认为贵人要想在后宫长久立足,须以藏拙为先,韬光养晦才是上策。奴婢大胆揣测,贵人这么做应是为了结交端华夫人,可是恕奴婢直言,端华夫人出身高贵,宫里与之交好者不在少数,她也未必领您这份情。”
    “我从未有过攀龙附凤的想法……”姬丹叹息一声。
    她之所以帮扶苏,是觉得这孩子若能继承大统,必将是一位仁义爱民的好国君,而现在阿政这种,虽能做出一番功绩,但因其行为处事太过偏激,很容易招致非议。因此,倘若扶苏能够继位,也算是天下万民之福。
    想到这里,姬丹禁不住喃喃:“我这么做,不过是希望他们父子二人和睦罢了。”
    ·
    御书房的值守宫人已被嬴政屏退,因此姬丹进来时并没有人通传。
    地上那些碎片和一摊水渍尚未打扫,嬴政双手伏案,抬眼便看到面前之人,不由得诧异:“你怎么来了?”
    不论从前质秦的时候亦或是如今待在深宫,姬丹为了避嫌以及少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向来都极少主动去找嬴政,之所以今天破天荒了一回,而且一反常态地进入处理政务的御书房,自然是为了将自己有孕的消息第一个告诉对方,想和阿政一同分享这份喜悦,却不料自己会在走廊上好巧不巧遇见了扶苏。
    余光瞥过地上摔碎的茶盏和未干的水迹,姬丹情不自禁忆起扶苏那垂头丧气的表情,以及孩子明显被烫红的小手,不用多想她大概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面色也随之冷了几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此时嬴政心中的火气倒是消了七七八八,再加上看到心心念念的爱人,便以为对方只是在闹别扭,眉目亦柔和了几分,起身一把将对方捞进怀里:“丹儿来得正好,我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你可要好好安慰安慰我!”
    不料姬丹冷着脸推开他,正色道:“你把扶苏都弄伤了,怎么不去安慰一下?那可是你的亲儿子,而且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手!”
    嬴政一听这话,就知道姬丹肯定是在外面见过扶苏了,而且定然以为是自己故意用茶盏砸了扶苏,然而他明知对方误会却并未解释,或者说,他一贯最不屑的就是解释,相信他的人自会一如既往地选择相信,对于不信他的人解释再多也没用。可嬴政压根没想到的是,他的丹儿居然也不相信他……
    想到这,他的语气也冷了下来,索性将错就错:“正如你所言,扶苏是我的儿子。儿子做错了事,我作为父亲,自然有权力进行管教和训诫。”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算哪里做得不对,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你可知刚沏的茶水有多烫?哪有你这样管教孩子的!”
    面对姬丹毫不留情的指责,嬴政原本已基本上平息了的火气又噌噌往上窜,当即冷笑一声:“是,我不会管教孩子!但我起码知道小孩子挨了骂,最会在大人面前撒娇装委屈。你倒是会管教,却不问事情的缘由便一味说我的不是!扶苏若是犯了别的错,我也不至于对他发那么大的火,你可知刚才他说了什么?他在我面前提到《吕氏春秋》,认为我应该学习吕不韦的治国之道,这难道不是公然忤逆我吗?”
    那人无疑是扎在嬴政心中,久久无法消除的刺,只要一提起与那人相关的东西,嬴政便忍不住恼怒,神情亦变得激动。
    然而,扶苏毕竟不知晓内情,那些过去的恩怨情仇,他一无所知。
    姬丹摇摇头:“阿政,你太敏感了!扶苏只是无意间提起吕不韦,连无心之过都算不上!还有,他根本没有在我面前提到你一个字,分明是你自己不讲道理,还迁怒于人……”
    “我不讲理?!”嬴政瞪着双眼,气息因发怒而变粗。
    若在平时,这儿恐怕早就跪了一地的宫人,个个胆战心惊,然而此时此刻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姬丹又不会因为对方震怒而退缩,于是两人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杠上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扶苏明明对你敬爱有加,即使你们俩意见相左,他也堂堂正正地说出来,从不蝇营狗苟、曲意逢迎。”
    “敬爱?说得好听!我且问你,身为王族子弟,所谓的‘敬爱’究竟有几分是对君王的敬?又有几分是对父亲的爱?!”嬴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越生气,就越是故意把一切说得很不堪,从前对他的母后赵姬是如此,现在对姬丹亦是如此,“我就不明白了,扶苏只不过是我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又不是和你生的。这一切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何总护着他?”
    姬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为何嬴政会说出这种话:“扶苏确非我亲生,可他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父亲?!”
    这句话把嬴政彻底惹毛了,言语丝毫没有了顾忌:“嬴子楚和吕不韦,他们哪个不比我狠?!”
    “原来你还在计较这些……”姬丹不禁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了,又想起青莞死前对阿政说的那些话,可谓字字句句皆一针见血。
    青莞为保护他们俩连性命都不顾,她原本以为阿政或多或少能听进去一些,怎料对方竟置若罔闻,仍然守着那偏执的恨意自我折磨。
    姬丹叹了口气,觉得心累无比:“你父母待你不好是他们的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然而,这一声叹息却都被嬴政生生曲解了含义,讥讽一笑:“你的意思是——我活该就是了?”
    姬丹本就无意于和人争吵,更没想到自己深爱之人居然如此恶意地揣测自己,失望透顶之下,她甩下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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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秦の小剧场】
    嬴政:你给我回来,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姬丹:无事,就是揣了个包子,想和你一起分享。
    嬴政:包子有什么好吃的?不用分享了,你爱吃就自个儿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