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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理解了。
人们觉得悔恨是一种浓烈的、苦涩的、强大的感情。然而斯内普认为,比悔恨更强大的,是习惯,是人对生的本能渴望:前者虽然浓烈,却容易燃尽;但是后者像野草,生生不息,绵延不断。一旦后者得胜,你的头脑可以编出千百种借口,让你忘记仇恨,好像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或者说苟延残喘。
每当斯内普觉得自己渐渐放松了下来,就会拿出莉莉的信和照片看一看。他汲取痛苦的力量,滋养灌溉着仇恨,同时勤勉地拔除舒适这种杂草。他想象着,是不是有一些夜晚,在他凝望着莉莉的手迹和影像时,玛西娅娜也正把一个玻璃球捧到耳边,倾听着那死亡的声音。
他和玛西娅娜是如此不同的人,然而有的时候他们相似得可怕。
“你应该洗掉那些录音。”他突然说,“你用它证明了罗尔有罪,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你应该忘记这些——你不能总是背负着家人的死魂生活。”
玛西娅娜挑起眉毛看过来:“我怎么记得我刚回霍格沃兹时,我们就已经有过类似的对话?”
斯内普想了想,笑了一声:“那次对话的结果可不怎么好。我还记得之后几个星期我忙于研究毒药,一直都睡眠不足。”
她也笑了:“你说我应该忘记,那你呢?你能放开过去的死魂灵吗?”
“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他慢慢地回答,“你家人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该是自由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指放在锁骨上,沉默地摩挲着那看不见的小玻璃球。
当晚,玛西娅娜睡得很沉。她受伤未愈,前一天晚上又为了逃命一夜没睡,现在窝在变形出来的睡袋里,睡得像婴儿一样。月光透过帐篷落在她披散的头发上,泛着绸缎般的光晕。长长的头发蜿蜒到斯内普手边,他忍不住捻起了一绺,而她竟然没醒——他从前和她一同宿营过,知道她极警觉,从来都睡得不沉,今日应该是累坏了。
他转过脸去,看着她那被月光照亮的面庞。
斯内普向来对美貌嗤之以鼻。他认为在巫师之中,只有冲动的青少年或是愚昧软弱之辈才会像麻瓜一样追捧迷恋美貌——毕竟对巫师来说,只要一瓶魔药,或者精妙一些的人体变形,再怎么了不起的美貌都可以复制出来。你看,强大如伏地魔和邓布利多,他们哪一个花了一星半点工夫在外表上?当然,年少时他也好奇过,像是布莱克或是莉莉那样的漂亮人,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像布莱克,不必做什么,就有许多人因为子虚乌有的原因爱他。此刻他终于有一些理解了,有一些人真的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在那里轻轻地呼吸,就能叫人生出无限欢喜;她看你一眼,就能叫你心动神驰;她对你微微一笑,你就忍不住卸下防御,和她一样快乐起来。
否认又有什么益处呢?在昨晚玛西娅娜落入伏地魔手里时,他不是就明白了吗?一个合格谨慎的间谍不应该与她去看歌剧,不该看她在自己面前跳舞,不该教她这样多黑魔法和反咒,更不该冒险去救她。他怀着侥幸之心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留下一堆能要他命的破绽,因为他大概是爱她的。
大概。
爱又是什么呢?他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这个,随着年龄增大,更是越来越不明白了。年幼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爱,可三十年以后,他积累了很多的知识,却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也许他欣赏玛西娅娜,甚至有一些向往,不过钦慕有魅力的人也是人之常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少有的可以卸下警戒、轻松快乐的时候,可让身边的人都轻松快乐是她擅长的本事。在这两方面,自己和她身边任何一个普通的朋友没什么两样。当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吸引,可自她十五六岁以来,被她吸引的异性大约可以从格兰芬多塔排到霍格沃兹大门,他不过是又一个无法抵御本能诱惑的人。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是特殊的,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信任——他们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和过往,二人心照不宣地倾听,理解,并保持缄默。这种信任虽然少有,但说到底不过是机缘巧合,换了另一个人在自己的位置,同样能和她建立这种信任,甚至会比自己做得更快更好。
所以这一切都不能说明什么。
惟一令他觉得稀奇,甚至困惑的是,和他在一起时她似乎也很快活,她总是在微笑,嬉笑,或是大笑,就好像真心诚意地喜欢和他在一起。这种笑容在他心底唤起一种陌生而强烈的快乐。
可这就是爱吗?那种传说中胜过一切的力量,宝贵得可以让你献出生命的,比一切都神圣,甚至可以洗涤罪过的东西,难道是由这样平凡甚至是偶然的元素组成的吗?
他有时候希望有人能给他一张列表,告诉他如果能给那若干项上打上勾,那就算是爱——像邓布利多那样活了一百多岁,还不遗余力地鼓吹爱的人,总该有这么一份表格吧?
如果这种让你胸口暖洋洋的,让你勇敢,也让你变得脆弱和柔软,让你快乐,也让你做出种种不理性选择的东西就是爱,那他愿意承认他爱她。反正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