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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了一下眼前的人,把他刚推进去的椅子又拉了出来,掏了颗烟递过去,示意他坐。网管回头扫了两眼,接过烟,坐了一个角,倾过上半身客气道:“哥,你说。”
    “你在这也干小半年了吧?”
    “多,年初就过来了。”
    “待遇怎么样?累吗?”
    “不累,就有时候上夜班熬熬夜,反正不上班自己也熬夜嘛,还挺习惯的。待遇就那样,我们这小地方小店铺的,比不上大店面给的多。主要是包住哎,省一笔房租,我一个人花花也还够的。”
    任舟点点头,若有所思。网管瞧他是熟客,人又一向事儿少好伺候,上赶着给他答疑解惑:“哥,你打听这个,是也想做这行吗?”
    任舟挑起半边眉,“有点儿想法,你看我能不能行?”
    网管往后挪了挪屁股,诚心道:“我们店,现在还不缺人。再说跟大店比,工资差不少呢。哥你要真想干,得往高端店去,你这么帅,人家肯定都抢着要呢。”
    “咱们城连个带包间的网吧都没有,我上哪奔高端去?”任舟失笑。
    小网管偏头想了想,猛一直腰,“哎,还真有一个!我们水聊群有个网咖收银的妹妹说他们正招人,我看环境还真不错…就是…”他把椅子往后移了几寸,像怕挨打似的,小声说:“就是有点远。”
    “多远?出银河系了吗?”
    “没,在S市。”
    好家伙,没出银河系也差不离。任舟按了手机开机键,网络连接图标刚跳出来,他就点开了地图。S市与自己此时落脚的网吧,距离大约一千五百公里,坐普通火车的话要一天一夜才能到。
    “你怎么不给我推荐个在北朝鲜的网吧呢,我再走一段直接出国务工多好。”
    小网管也怪不好意思,把烟头按灭在斑驳的烟灰缸里,挠挠头。“刚好是晚上讲的,我就突然记起来了。他们那里环境是真的蛮好,待遇也不错,要不是离得远我肯定去了。人家收银妹妹还盛情邀请我好几遍呢。”
    任舟看他提起收银妹妹一脸莫名娇羞,心说现在服务业人才资源缺乏到这种地步了吗,招人都得挂个饵吊着。
    他有心想逗逗小网管,可未接收的微信消息却突然成串挤进眼里。杜莉要么十天半个月没音信,要么就像现在这样,一段话非要拆成一地零碎,机关枪似的突突二三十条,仿佛不这么说话就起不到震慑他的效果。
    “任舟。”
    “上学的时候让你自己把握,那是尊重你。”
    “你自己学不出什么名堂,搞到现在,学历没有,工作没有。”
    “我和叔叔不能再放任你了。”
    “一切为你安排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已成年,少耍小孩子脾气。”
    “大人思前想后,还不是为你好?”
    “老屋钥匙已交付,买家随时上门,尽快跟我去芫州。”
    任舟很想问问他妈,到底去哪报了个挨千刀口才训练班,怎么就修炼出每一句话都能精准踩中他怒点的话术。耳鸣像电流,穿透他的脑浆,光速往返切割了千百次。欲裂的痛感中迸出一团眩晕感,还没来得及弥散,又被溶解在血液里的药物生生按下,闷在混沌中发出不甘的尖叫。
    他用手腕内侧磕了几下太阳穴,吐出一口热气。
    古有迪士尼在逃公主,今有中职在逃网管。这是个平凡的盛夏夜,可他昏沉的头脑正有预谋地驱使他去奔赴一场反向而行的沧海桑田,去勇敢遭逢他的随遇而安。他贴近话筒扬声说:“我去朝鲜当网管,那边不让用手机,拜拜。”
    随后拉黑了杜莉的微信和电话,再一次跳入漆黑的夜。
    第4章 新朋友
    任舟也没想到,他堂堂一位在逃网管,全部身家居然一只双肩背包就装下了。再一想,人家公主出逃时连个包都没背,提着小裙子晃晃悠悠就敢野外求生,他又觉得自己轻装出行也挺洒脱,有公主那味儿了。
    就是这硬座车厢的味儿…有点难以描述。
    对面大哥刚坐下就把鞋脱了,灰蓝色的丝袜在昏暗的灯下余味袅袅,连身边吃完西红柿吃泡椒凤爪,最后还掏出来只肉粽的小少妇也没能盖过,复杂的气息一个劲儿往任舟蒙到鼻尖的外套里钻。
    大概坐到第五个小时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
    实现汗脚自由的大哥可能是用小皮箱装了什么贵重物品,不放心搁在头顶的行李架上,自己屈膝踩着,姿态很惬意。任舟一双长腿根本无处安放,岔在皮箱两侧,要不是蒙了外套,其幅度已经足以让女生骂一句流氓。
    就这么岔着,尾椎往下都瓷实地随着火车的摇摆跟硬邦邦的座位擦撞。边上的少妇已经握着一只小橘子睡熟,他连挪动半寸也没空间,酸麻从脚心一路爬满腰腿。
    别人坐车费吃食,他坐车费屁股。
    耳机里的歌刚好播到《气球飞不走》的同人曲,和缓的钢琴声像初春的雨,滴在鼓膜,淅淅沥沥。他又想起栀白曾在一篇文案里写过的句子。
    “为什么进门叫逃避,开门叫出走?挂在把手上才是平稳吗?我双脚所踏,即为妥当,不管是浪还是崖。”
    他把窗帘拉开一些,不断向后退去的村庄隐约着轮廓,只等晨光升起,惊喜过路人的双眼。
    任舟点开栀白的私信,噼里啪啦打字:“太太,我在火车上。二十二个小时的硬座,才走了四分之一不到,屁股已经报废了。远方真远,但我要双脚去踏了,是浪是崖无所谓,反正不用屁股踩。太太醒了也不用回我,我自己瞎叨叨,你别嫌我烦就行。”
    他把手从外套袖子里伸出来些,还想再叨叨凤爪和人爪的事,栀白纯白色的头像忽然浮了出来:“你一个人吗?”
    任舟赶紧把手机捧到脸前,这回消息的速度简直快得如同栀白捧着手机点开私信在等。他揉揉眼睛,还拍了自己两个嘴巴,冰凉的痛感迫使他咧开嘴角,他这才确认不是在做梦。
    “卧槽,太太你是没睡还是醒了啊?”
    “醒了。糖粥,你是一个人坐车吗?”
    “啊,是。”
    “和我说说话,等天亮了,再睡一会儿补眠。”
    没问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半夜订了个硬座,也没问坐这么远要去哪,她直接又平和地给出了遥远的关怀。任舟发了个傻笑的狗子表情包,那是他有一天趁阿黄不注意的时候抢拍的,好老公阿黄鲜为人知的犯傻瞬间。
    “好。太太起这么早吗?”
    “没起,只是醒了。”
    “我平时这个点儿才睡,嘿嘿。”
    “带吃的了吗?”
    “没带,一会儿泡个面去,火车上的泡面不知道为啥,特殊好吃。”
    “课间几个人抢着吃的泡面,半夜饿醒自己煮的泡面,也是绝世美味。”
    “对!掰根火腿肠,加个卤蛋,要是再来一勺老干妈…”
    “唉,我好像听见我家冰箱在呼唤我了。”
    “哈哈哈哈哈!”
    ……
    困倦与饥饿怎样才会消失?也许别人需要一铺绵软的被褥和一餐可口的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