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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还说没有?”孟昀一根食指,抓脏似的指认,“你耳朵都笑红了。”
    陈樾眼神躲闪地摸了下耳朵,说:“太阳晒的——”
    孟昀看他半晌,微笑说:“陈樾同学,我们要有福同享。”说着跑去那株酸杏面前,摘下一颗冲干净了走回来,手臂直直杵在他面前,“你说的,很甜呢。”
    陈樾躲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解释:“我一开始是想逗你的,但反悔了。后面我不是说了酸,让你别吃了吗?”话音未落,唇角没忍住往上弯了一下,赶紧恢复平静。
    孟昀:“你还笑?”
    陈樾这下被她抓包了,就说:“好吧。”
    他将杏子放进嘴里,咬下去的第一口,眼睛就紧皱成了一条线。他一手捂住眉眼,一手撑在车壁上弓着身子。青杏极酸,他摁在车壁上的那只手背上起了青筋。
    孟昀见状,忙喊:“哎呀,吃一下就行了,你赶紧吐出来呀!你这个人。”
    陈樾下颌紧绷着,缓和半晌就松了手,人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含着泪,湿漉漉看着孟昀,全是酸出来的泪。
    杏子已被他吞下去了。
    孟昀见他这狼狈模样,没忍住噗嗤大笑。他也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抹掉了眼睛的泪。孟昀拧开矿泉水瓶给他:“快点喝水。酸死了吧。”
    陈樾仰起头,将瓶口悬在半空中,倒了水喝。孟昀意识到这瓶水她喝过,所以他没碰瓶口。
    他拧上瓶盖,人缓和许多了,才醒神似的摇了下头,说:“居然比小时候吃的野杏还酸。”
    “你学坏了。”孟昀瞪他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骗人呢。”
    陈樾听言,慢慢想了一下,说:“这不算骗人吧。”
    “那算什么?”
    “开玩笑。”
    孟昀立刻道:“那你也变了,我以为你从来不开玩笑。”
    陈樾就接不住话了。他知道,她的伶牙俐齿,他是永远反驳不了的。
    第21章
    陈樾跟孟昀正在路边讲着话, 路上出现一道人影,一个灰衣服的老头慢慢吞吞走来,脚在地上拖步, 手拎个大麻袋,远看着像乞丐。
    陈樾似乎认识他,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老头走近了, 头发剃得很短,勉强干净;衣服很旧, 但不算脏。他一双眼瞳是乌白色的, 雾蒙蒙没有神采, 他走到孟昀面前颤巍巍朝她伸手,喃喃地问:“有空瓶吗?”
    孟昀还剩半瓶水, 赶忙灌了几口, 喝不下了。陈樾拿过去, 这回他直接对着瓶口喝光,把空瓶给老头,说着方言:“莫走了,早些回家噶。”
    “晓得呢。”老头将瓶子扔进麻袋,灰白色的眼珠一转,人晃晃悠悠往前。孟昀这才看清他有严重的白内障。
    陈樾走向面包车, 说:“他是龙小山的爷爷。”
    孟昀微愣:“龙小山的爸爸不管他?”
    陈樾上了车,说:“早些年小山爸爸在外面打工,腿压断了瘫在家里。他妈妈跑了。他爷爷身体不行,没法下地, 就一直捡垃圾。有低保, 但老头非要捡, 拦不住。”
    孟昀系上安全带, 义愤道:“腿断了不赔钱的,哪个工厂啊?”
    “赔了。小山大伯家拿了。”
    孟昀不吭声了。车发动,刚走几十米。路边的老头听见汽车声,颤颤地回身招手。
    陈樾停了车,老头佝着腰慢慢走到窗边,白浊的双眼望向孟昀:“有空瓶吗?”
    孟昀想说你刚问过,话到嘴边变了一下:“没有诶。”
    老头又望向驾驶位的陈樾,问:“有空瓶吗?”
    陈樾说:“没了。你走路靠边些,莫要车撞上。”
    “哦,是你呀。我没看清呢。”老头分辨出陈樾的声音,拎着麻布袋沿山路靠边了。
    孟昀看着后视镜里他的身影变小而后消失,问:“他眼睛分不出人了吧?”
    陈樾说:“白内障很严重,要做手术。已经跟医院联系好,下个月会给他安排上。”
    孟昀松了口气,又补一句:“要他出钱吗?”
    “不用。”
    孟昀开心了:“那真好。”
    行至前方山路,绝壁与峡谷消失不见,路两旁是茂密森林——有树参天挺拔,有树遮天蔽日,有树缀满繁花,有树蓬松如伞。粉白黄紫各色的夏季花儿在林中招摇;杜鹃缅桂等小型灌木在树荫下肆意铺开。
    山间植被丰富,空气湿润,时不时传来鸟雀鸣叫。孟昀落下车窗,呼吸着清新山风,心情不错,手搭在车窗上打节拍,哼小调:“daladala~dingda~dinglada~”
    陈樾认真听了会儿,问:“这是什么歌?”
    孟昀说:“我瞎唱的。”
    陈樾说:“好听。”
    “是吗?那我把调子记下来,回去写成短歌好啦。”她笑容开怀,重复哼唱几遍稳固记忆,说,“住在山里会延年益寿吧。这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有多少岁?”
    陈樾抠抠眉心,回忆:“一百零一?”
    孟昀在风里轻轻摆头,很放松:“这里环境好,老人身体都很好。我那天在镇上看到一个比我爷爷年纪还大的老人,背的谷子起码有上百斤,真厉害。”
    陈樾淡笑:“这倒不是因为环境好。”
    “嗯?”
    他说:“这么大年纪,还背得动上百斤的谷,是因为穷。”
    孟昀一怔。
    陈樾轻扬下巴,指指前方绿如帘洞的山路:“柏树想在这块地方搞徒步路线,你觉得风景够好吗?”
    孟昀挺支持的:“反正在我看,植被够丰富,比国外的森林徒步路线漂亮多了。不过,国内徒步爱好者主要是年轻人,爸爸妈妈们不喜欢。要是山里没个小瀑布,没个悬崖,就等于没景点。”
    陈樾回道:“是这么个道理。”
    孟昀趴在车窗上吹风赏山景,一时忘了接话。对话中断,车厢陷入安静,只有林深处几声鸟鸣。
    陈樾等了半会儿,重拾话题:“你在国外哪些地方徒步过?”
    孟昀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臂上,朝他这边转了脸:“不多,我不喜欢徒步。纯属‘来都来了’,懂吧。”
    陈樾淡笑起来:“明白。”
    她逆着风,捋着吹乱的头发,跟他吐槽:“悉尼蓝山森林公园不错的,起码是标准的景点,有悬崖有缆车,森林里还有很多蕨类植物,超级可爱。但斯里兰卡那个什么世界尽头,我跟你说,绝对的欺诈。我走了三个多小时就没见到任何值得记住的景色!最后冒出一个破悬崖,说叫‘世界尽头’我去!国内随便捡座山都吊打它。太坑爹了,居然还有很多游客呢,骗钱!而且你知道旅行这事情最绝是什么吗,就是大家去了个地方,明明体验很差却不讲真话,有毛病的。还假惺惺地说,真好真美强推哦。我就是这么被朋友圈的照片骗去的。十八级滤镜我跟你讲……”
    车窗外有风吹,陈樾听着她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忽有种久违的放松。
    放在以前,他想象不到会跟她有此刻的画面。这一刻,他很希望这林间山路能一直走下去。
    “你呢?”孟昀问。
    陈樾回神,说:“只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去过黄石。”
    “啊,黄石相当不错的。你一个人去的?”
    “跟当时舍友一起,是个巴西人。”
    孟昀一笑:“他会不会踢足球?”
    陈樾也笑了:“说起来,见他第一面,我还真这么问了。”
    孟昀问:“他怎么说?”
    陈樾道:“他问我,你会功夫吗?”
    孟昀笑出了声。
    女孩的笑声充盈在车厢。
    “不过他真的会踢球,还很不错。”陈樾唇边仍有淡笑,“圣诞节我跟他去了巴西玩,他一家四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会踢球,连爷爷都会。”
    孟昀望住他,他的侧脸映在窗外的绿色山林里,很安逸的感觉,她含了笑:“怎么感觉你在国外的宿舍生活比国内有意思?”
    陈樾看一眼反光镜里她的笑眼,又看向前路:“也不是。我……也很喜欢在国内的大学生活。”
    “也对,你啊,在哪里都能过得安定充实。”孟昀说,“我的大学生活呢,算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全是些虚度的光阴。”
    一路聊着,那片森林抛去车后。他们复又行驶在绕山公路上,走了没多久,陈樾将车停在路边,说:“到了。”
    孟昀下车,见前边一个牌子上手写着歪歪扭扭的“观景台”三字。所谓观景台不过是几块大石头,外沿围了几根木头栏杆。
    孟昀差点爆笑,对他说:“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这什么——”可她人一走上那石阶就止了音。
    脚下,层层梯田如蛋糕叠放山间,田畦里蓄满了水,正如陈樾所说,像洒落山间的碎镜子,一片一片交叠着倒映着蓝天,白云在水里飞。
    风吹过,波光粼粼。天上云卷云舒,水镜子里随之云光流转,明明暗暗。
    孟昀俯视着天地间这看似破碎却又和谐盛大的风光,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看向陈樾,眼睛仍因惊异而微瞪着,叹:“这……真的很漂亮诶。”
    “不然呢。”陈樾慢慢说,“带你过来一趟,就为敷衍你?”
    他这一说,她轻轻咬了唇,忍笑道:“你还记仇啊?刚那句话是我说错,行了吧?”
    她这话说得轻俏,陈樾没接话,踢了下脚边的石子,抬眸:“想不想去梯田下面走走?”
    “好啊。”
    他带她由最近的一处豁口下了田埂。田埂很窄,仅能容一人行进。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梯田。较高层有几畦田刚开始种稻谷,青色的禾苗整齐排在田里;还有几畦谷苗已茂盛,满满一片绿色在风中招摇。
    孟昀突然喊:“陈樾。”
    陈樾回头:“怎么?”
    孟昀指着上下层梯田间的田埂,说:“这里是不是漏水了?”
    田埂下破了个洞,水流正哗哗往下层灌。
    陈樾一下就笑了:“这是给上层排水,给下层浇水。”
    孟昀:“……”她捋捋头发,咳一下:“见识少,见笑了。”
    陈樾说:“除了梯田,平原地区的农田也是有引水渠引到四面八方。缺水了疏通,满水了就堵上。”
    孟昀说:“soga。”
    她继续往下走,但下层田埂有个缺口,满是稀泥。她没法一步跳跃下去,要蹲要站的,不知怎么下。
    陈樾见状,一跃跳去下层田埂,姿态轻松。孟昀正无语呢,他已回身,朝她伸了手。她短暂愣了下,条件反射地弓下腰,够着将右手递给他,边看脚下那一截淤泥地,担忧道:“我这么跳过去,不会踩到你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