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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他坐在那里说完这句话,接着他哭了出来。
    一个快要六十岁的男人,满头白发,捂着脸痛哭。
    他在哭什么?
    哭我?哭我妈?还是哭晏阳、哭他自己?
    看着他哭,我本来应该觉得痛快,应该大笑,可是眼泪却掉了下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一切都好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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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是个能让正常人发疯、疯子镇定下来的地方,我坐在病床上的时候是那段时间以来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不过,这种平静也没有维持太久,当一双手把我眼前弥漫了二十多年的浓雾挥散开来,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剧作家都喜欢写悲剧。
    悲剧让生命充满了张力,更刺激,更深刻,也更致命。
    他说:“对于你来说,我不是个好父亲。”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一直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承认自己对我从来没有过该给予的关心,然后让我离晏阳远远的。
    但事情并没有朝着我预计的方向发展,当我得知来龙去脉,甚至已经不知道可恨的究竟应该是谁。
    那天他坐在我的病床边,跟我道歉,跟我诉衷肠。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当年他跟我妈结婚也是经人介绍,相识半年,觉得彼此还不错,两家长辈都催婚,于是就结了。
    结婚没什么,他们俩都不是抗拒婚姻的人,婚后生活也还不错,夫妻俩虽然说不上多相爱,但相敬如宾,也都抱着好好过日子的心态在一起往前走。
    结婚三个月,我妈怀孕,他们都很开心。
    变故发生在我妈怀孕的第七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他觉得呼吸困难,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妈正面目狰狞地掐着他的脖子,他以为她是做噩梦了,叫她她却毫无反应,最后他不得不强行把她按住。
    一次是噩梦。
    两次是噩梦。
    可是接二连三发生类似的事情,甚至有两次他下班回家,刚一进门她就拿着菜刀追他,嘴里还念念有词,是说他要害她。
    那时候他还是意识到不太对劲,开始害怕。
    等到她清醒状态下他提起这些事,要带她去检查,她就开始大吼大叫,疯了似的砸东西,甚至打自己的肚子。
    他怕得不行,怕她伤到她自己,也怕她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他只能哄着,小心翼翼地盯着,每天都绷紧了神经,每一分钟都像是在走钢索。
    他不敢刺激她,同时开始防着她,甚至她进厨房只是想拿个筷子也会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段时间他去跟她的娘家人聊起过这件事,也把偷偷录下来的视频给他们看,他总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奇怪,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但当时她快生产了,不管有什么事,他都想先放下,当务之急是照顾好她,千万别出什么事。
    之后顺利生产,坐月子期间他跟双方父母都来帮忙。
    当时她几乎不能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只要她醒着就一定要抱着。
    他说:“那时候我以为她是因为太爱孩子,她每天几乎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但一直在你耳边说着什么,我们凑过去听她就很防备地瞪我们。”
    他说:“我咨询过心理医生,因为当时她不方便去,心理医生没见到人,也不好多说,我同事说很多女人在生完孩子之后都会这样,很依赖孩子,做丈夫的多给她一些关心,慢慢会好的。”
    我听着他的话,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有那么在乎我的时候?
    “但事实上,并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
    后来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比如她突然尖叫,然后举起我往地上摔。
    因为那次的事情,他终于从她家人口中得知她是有精神疾病的,他们全家都知道,他却不知道。
    当时他立刻就要离婚,带着我离开她。
    说到这里,他又停下了,我看向他,这个时候我已经手脚发麻头晕心慌了。
    “你是想说,整件事其实是她的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发出声音没有,只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干涸了,“你是想说,你有多无辜,她有多可恨?”
    “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抬起头看我,明明我已经视线模糊,但他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却清晰到有些刺眼。
    “你恨我是对的,你没有恨错人。”他说,“当时我跟她离婚,要带走你,她以死相逼,不是以她的死逼我,是菜刀已经架在了我脖子上。”
    他深呼吸,仰起头看天花板。
    “我没用,自私,胆小,我丢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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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到大我都很少听到别人对我道歉,好像他们对我做任何过分的事都是可以的。
    这么多年,对我说“对不起”最多的只有晏阳,考虑我感受的也只有他。
    想到他,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他出什么事了,就听见坐在那里的那个男人说:“我一直都想逃避,也一直都在逃避。”
    他逃避的方式就是头也不回地走掉,然后跟另一个女人结婚,给新出生的小儿子起了和大儿子一模一样的名字试图来抹掉大儿子的存在。
    我都不知道我们谁更可笑。
    他坐在那里低着头忏悔,像是一个即将上绞刑架的人在对着君主求饶。
    可是除了他的眼泪是真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我可以相信。
    原本就没什么共情能力的我此刻看着他就只觉得好笑,我对自己说:那个疯子已经死了,他怎么说都行,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到了后来,我已经几乎听不见他说的话,我什么都听不到,只盯着窗外,好像一直看着那里就能看见晏阳。
    “晏暄,你看这样行吗?”
    我突然听到他说这句话,转过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想拉我的手。
    我赶紧抽开,被他碰到让我觉得恶心。
    “我对不起你是真的。”
    我已经听了太多遍他丝毫不真诚的“对不起”,他真的应该跟他的小儿子学学该如何向人道歉。
    “不管怎么说,他是你亲弟弟。”
    原来前面的所有都只是铺垫,这里才是重点。
    “晏阳回来跟我们谈他确实喜欢男人的事,家里已经鸡飞狗跳过一阵,只是我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我终于抬起眼直视他:“他回来出柜?”
    大概看出我总算愿意沟通,他甚至有些激动。
    “我们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他妈在整理他乐谱的时候发现一张夹在里面的照片。”他又开始叹气,盯着我的手指看。
    我的手指上还纹着跟晏阳一模一样的纹身,那是我们摘不掉的婚戒。
    “拍的是你们的手。”
    我想起来了,晏阳确实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