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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发觉这并不是熟悉的环境,后背本能地一绷,又看到书案上横放着的一把熟悉的雪白长剑,脑中还混沌着,身体却已经自发地松懈下来。
    ……那是沈晏的剑。
    再一看,这房间布置清幽典雅,角落燃着袅袅的安神香,包裹着身躯的锦被上有似有若无的冷檀味儿,这种香味他在秘境之时曾在沈晏身上闻到过,只是后来他被“掳”来十方鬼殿,身上的熏香味也就渐渐散了,只有些许余韵残留。
    他神经质地捞起锦被,闻了又闻,又抄起软枕,仔细分辨,确定这是沈晏身上的味道,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缓,仰头一倒用力地将自己摔回温暖的被窝里。
    他记得之前的事,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包括沈晏清冷的嗓音,淡漠的眼神,以及那个克制不住,如潮水般层层包裹着他的怀抱。那个人炙热急促的吐息就落在他耳畔,掷地有声地说道:“师挽棠,你得战胜它。”
    ……怎么说呢,意料之外。
    师挽棠张开五指,细碎的阳光从指缝间落下,他轻轻捂住眼睛,半晌,哂笑一声。
    沈晏啊沈晏,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呢?
    怎么能那样宽慰地拥抱我?怎么能用那样爱惜的目光看着我?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温柔?
    师挽棠活了这半辈子,阴沟里蹚过,地狱里待过,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一副铜皮铁骨,没曾想轻而易举就化成了绕指柔,原来不是他坚强,是太久没有人这样珍而重之地对待他,已经不知道怎样软弱了,结果被沈晏当成宝贝一样轻轻一抱,当即就丢盔弃甲,满心动容。
    这本是他最大、最不希望被人窥见的秘密,可沈晏就这样毫无所谓地闯了进来,在他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带来了一炉火,将他从上到下,头发丝到脚后跟,包括心间的每个缝隙,都烧得暖融融、熨熨贴贴的。暖得他一下子流出泪来,而沈晏还变本加厉地往炉子里面添火,用一双他只要一看,就会被烫得瑟缩起来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视着他。昆仑宫的这位沈公子,实在过分。
    师挽棠的思绪漫无边际,零星散乱,一会儿觉得这人过分,一会儿又忍不住细细品味其间的点点滴滴,过了许久,他忽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想什么呢?!一个仙门君子,一个鬼道邪魔,不合适,不合适!
    门口候着的下属听见动静,悄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见师挽棠生龙活虎,不由大喜,连忙推门而入,叠声道:“大王,你醒了!感觉如何?!可要用些清粥?沈公子亲自动手熬的,在灶上温了好几个时辰了,就怕你醒来饿!”
    师挽棠本没胃口,却不知为何听到后半句,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那……给我端一碗过来。”
    “诶!”下属欢天喜地地应了,正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师挽棠忽然喊住他,犹犹豫豫地问:“……那个,沈晏呢?”
    “沈公子啊。”下属不疑有他,立刻答道:“他去处理些事情去了,不久前纪左使在鬼殿旁边的一座山头抓了几名私闯者,那边的头领非要见你,说要与鬼殿谈笔交易,沈公子担心纪左使压不住,泄露您生病的消息引来不怀好意者,便亲自去了一趟,现在还在那边没回来呢!”
    师挽棠默了默,故作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他倒是为我着想。”
    下属见他没有其他吩咐,连忙阖上门退出去了,师挽棠一个人在床上坐了会儿,实在无聊,便掀被下地,慢悠悠地在房间里四处晃悠。
    沈晏作息极好,房间也干净整洁,角落处都不见灰尘,几件换洗衣物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领口、腰带都熨烫得一丝褶皱不剩,师挽棠撇撇嘴,将柜门阖上,又转悠着来到书案旁,镇纸压着几张铁画银钩的字帖,想来是沈晏闲来无事,消遣所书,上头的字迹张弛有度,力道均匀,一看就是文化人的字,跟师挽棠狗爬似的远古文截然不同,他又撇了撇嘴,赌气似的哗啦啦翻了几张,故意将叠好的书帖翻乱,雪白的宣纸四散着,露出最底下一角浓妆淡抹,格外不同的颜色。
    ——那是一幅画。
    师挽棠顿起兴致,哗啦啦将其从底下抽出,正倒看了几遍,认出画的是窗外不远处的一株垂丝海棠,右上角还用簪花小楷题了一首词。
    雨后精神退九分,病香愁态不胜春。落阶一寸轻红雪,卷地风来政恼人。
    诗句浅显,师挽棠这样的半吊子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但是沈晏还用细毛笔在之下划了一道竖线,竖线末端欲盖弥彰地连接着一个小巧的“棠”字,师挽棠一看,愣了半天:“我?!”
    一言道出,他立即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虽然我经常骂沈晏神经病,但他还没到这种程度,这肯定跟我没关系,就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画而已……”
    嘴上如此说着,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心脏砰砰乱跳,掩耳盗铃一样闭上眼,忍不住又睁开一条小缝,万般纠结地在那个“棠”字上扫视着,内心百般挣扎,天平左右摇摆,终究还是一咬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副画叠好塞进怀里,口中念念有词:“不是我变态啊,这是证据,他觊觎我美色的证据……”
    门又一声响,进来的却是秋雨,她端着托盘,与书案前手忙脚乱的师挽棠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忽然“呀”了一声,震惊地看着桌子上的狼藉:“大王!沈公子最讨厌别人乱翻他东西了!你这——”
    师挽棠这人有个毛病,别人越是跟他强调“喜欢,讨厌”这类个人主观词汇,他便越要反其道而行之,更何况他才藏了沈晏的画,正是心虚,如此心念一转,想道:此时不毁尸灭迹更待何时?于是冷笑一声,一不做二不休,伸出魔爪将那一沓原本还能看的书帖一通操作,成功变成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纸,他叫嚣:“吼呦,谁怕他讨厌啊,我就乱翻,就乱翻,有本事他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啊!”言罢,余光瞥到案边有一道暗光流过,又一把抓起,粗略辨认出是戴在手腕子上的,“开玩笑!我不仅乱翻,我还乱戴,你去告诉沈晏,你看他能把我怎么的——”
    “咔哒——”
    腕带扣上了。
    师挽棠这时才来得及仔细看这物件的模样,却是沈晏上次从夏霸天手里拿走的黑色表盘,两边被修整干净的皮质材料柔软地扣起来,恰好是能包裹住手腕的长短,皮料末端缝上了金属质地的暗扣,而此刻那两枚暗扣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显露出一种天崩地裂也不能将它们分开的霸道气质。
    师挽棠试探着扯了扯,果然没扯动。
    “……”
    秋雨好不容易从他一通迅猛如虎的操作中回过神来,面对着满地狼藉,怜悯地摇了摇头道:“大王,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