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作
宋佳怡以前从来没想过,长达三年的一段感情,会在五分钟的谈话内被判了死刑。
她擦干眼泪从停车场开车出来的时候真的磨蹭了好久,甚至还有些犯贱的希望能等到沈子钰重新从那个电梯里走出来,抱住她跟她温柔的道歉说他只是一时情绪失控。
才会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可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臆想,大概天塌下来,沈子钰这么骄傲的人也绝对不会求饶和后悔。
车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不知不觉就行进至一道单行的胡同。
天边的火烧云正呈现着变幻莫测的粉橙紫,昏暗的街道上则三三两两的溜达着饭后懒散的夫妇。宋佳怡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紧闭的双眼下还像走马灯一样不停闪现着两人以前相处过的画面。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千多个日夜。
真的太长了,与沈子钰的恋爱好像一条铺天盖地的大河,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刷了她的整个青春。
感情这种东西,尤其是跨越了长久的时间,真的没有完全好的也没有完全坏的,可是现在这条破河说走就走,凭空蒸发改道,只剩下她满目疮痍的内心和空虚。
可是再怎么杞人忧天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思想归拢到最后,也只剩下分手两字。
宋佳怡还沉浸在自己的不知所措的复杂情绪里,车头突然被人一巴掌拍响,她惊慌失措,可外面端着外卖塑料碗的女人才不管她有什么心事要想,直接用筷子甩出一水儿油点子,不耐烦地嚷:“哎!我说!这儿不能停车,麻溜儿的,快走快走,怎么挡人生意啊?”
宋佳怡先是被她一身美人鱼状的亮片裙闪瞎了眼睛,顺着她绿到发黑的发丝转而看向右侧的门头,才发现自己正停在一家小发廊门口。
也许是对面的老板娘实在太有趣了,又也许是今晚失恋的宋佳怡得了失心疯。
十分钟后,刚才还对她满面不耐的老板娘已经不好意思的把手里油腻的塑料碗重新搁在了柜台上。
扭捏地洗了洗手在毛巾上擦一擦,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凑到她身后问她:“怎么染啊妹妹,我看你这发质挺好的啊,平常没少花钱护理吧。其实大品牌跟我这儿用的也不见得差多少,你试试就知道。”
不到两个小时,宋佳怡修剪了沈子钰一直喜欢的她留的那种过肩长发,头发长度不仅短了一大截,连纯黑的天然发色都改成了时下非主流的奶奶灰。
抱着老板娘强买强卖的一大兜子头发护色产品出门时,宋佳怡木着脸踢腿一走一动,雪白脖颈旁的发尾还翻出几缕天使蓝和姬胡桃。
整个头上的一亩三分地里简直不要太热闹。
启动车子的时候,老板娘还十分满意的冲她比着双拇指大叫,“好看好看,妹妹你这样儿一捯饬真得特好看。比我闺女迷得那些个爱,哎什么豆还好看。”
倒车出胡同,宋佳怡嗅着头上的氨水味儿,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好看了。
总之,今晚她非得把有趣小宋的人设造作到底。
白杨今晚没去深宵,不仅没去深宵,他也没跟一伙儿狐朋狗友去任何夜场。
半下午宋佳怡和姚瑶走了没多久,他就把关门落锁的差事料给了阿兰,自己先闪。
其实现在深宵的熟客少有知道,别看深宵现在这么红火,可是去年开业才三个月就曾经迎来一波严重亏损。
当时新店开张没找准定位,前期投入的装修租金已经把年轻的男老板一把掏空。
本想着熬上一个月就能迎来待客高峰,结果爱死不活地撑了三个月,他就连服务员的工资都开不起了。
更别说什么宣传费用了。
那天白杨喝醉了酒上天台看日落打发时间,正巧碰见同样在天台抽烟的甘霖,两个年轻男人趁着酒劲儿打开话匣子。
甘霖是拿着所有家当从小县城来的投机者,他以前只知道大城市夜场的钱好赚,但不懂这些蓟城的混子们都喜欢什么口味,可白杨懂啊,附耳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
当即一拍即合。
白杨向来对合拍的哥们儿挺仗义,嘴都没打磕巴,就掏出自己手机用银行卡转账给他了十万解燃眉之急,甘霖则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餐巾纸用笔写下了注资契约。
从那之后还真别说,有了白杨这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注资,深宵确实一飞冲天。
那之后有了合伙人的关系,白杨就很少跟朋友们去别的夜场消费了,基本上都是有事儿没事儿,直接下了班儿转地下负三。
对此甘霖一万个欢迎。
因为人呢不能不信命,他这人从小就是个五行缺水富贵不足的运势,所以更迷信地认为但白杨是他的命中贵人。
只要挺拔的小白杨往店里一坐,这周围的运势便会大有不同。
白杨在甘霖眼里就跟个活的财神爷画报似的,酒水永远是免单,逢三个月压账还很准时的把白杨那份儿利润给他直接打到卡上。
但抵不住最后酒吧到底还是黄摊儿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今天白杨没出去浪,从家里跟姥爷吃着打卤面的时候,裤兜里支场子的电话就不停得响。
一开始他还接了好声好气地讲不去,后来烦了,干脆直接把手机静音了搁在桌上撩着。
沉着一张好脸点评时事新闻。
姥爷今年八十六了,耳朵背可眼神儿尖啊,给他碗里又捞了一大勺带五花肉的卤子,才呼噜了一嘴面条盯着茶几对面的新闻联播幽幽问他:“怎么不高兴?谁又惹你个混蛋?”
白杨在姥爷面前向来是一副从没变样儿的少年的模样,祖孙俩一同瞅着新闻联播上男主播头上没几根的刘海,嘴一撇放下碗又喝了一大口糖茶,“我哪儿不高兴啊,这不特意回来陪您吃饭吗。怕您老寂寞。”
其实寂寞的何止姥爷,自从姥姥走后,本来的三口之家总是缺个人,家里也就没个家样儿。
尤其是最近快到初夏,时间逼近姥姥的忌日,两个人心里头更是苦涩。
姥爷好像在专注地看着电视节目,嘴里答非所问地劝他:“老人不就这么回事儿,有什么寂寞不寂寞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是你,别天天在外面胡混,我在你这么大岁数,早都跟你姥姥结婚了。”
“我看你们那伙人里头,没一个正经姑娘。”
新闻联播演完,又开始播些抗日神剧。
白杨这边就着画面津津有味地吃完了用抽纸抹嘴,才觉得他姥爷挺逗,一边儿收拾桌子一边儿回头问他:“您瞧您还挺懂择偶,那您说说什么样儿的姑娘叫正经姑娘。”
老爷子牙口不错,这边捏一个江米条在嘴里咬得嘎本儿脆,起身顺便扫扫地,知道自己管不了这混蛋,但还是摇着头嘚嘚:“反正不是那种抽大烟喝大酒满嘴问候人父母的姑娘。”
“男人结婚就是立命,找个好媳妇儿还能有好日子过。”
“你小子现在不懂,以后就知道了。”
白杨撸着袖子在小厨房里洗碗,还哈哈笑着说:“您这搁在现在就是双标,您外孙能抽烟喝酒骂人,您孙媳妇儿就不行?再说抽烟喝酒也算不得什么,姥姥平常还抽烟呢。不喝那是没酒量。一两就晕到。”
“嘶。”姥爷是最听不得他说姥姥不好,冷吸一口气又板起脸训他:“我不懂什么双什么标,那你姥姥能一样吗?也没人夸你好,还有你那工作,能换赶快换换,天天给人身上画画算怎么回事儿,还是找个地方把学上完……”
姥爷话没说完,白杨兜里头的电话就震了。
挺单薄的一声音节,可是他却利利索索的把手擦了,足以可见重要性。
姥爷有眼色地住了嘴,果然,才点了两下屏幕,白杨就急忙忙的从厨房钻出来一边儿拿了桌上的家里钥匙朝他飞眼睛:“这不,正经姑娘来找我了,我先撤了啊。晚上直接反锁不用给我留门儿。”
“这儿他妈一到晚上全是嫖客和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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