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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走,无论多远,无论多久,总有一只野猫远远跟着他,从黄昏到永夜,从暖春到严冬。
她和纪眠风的关系,一言以蔽之,冤孽。
那个小孩子从懂事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每天不是“走开”,就是“不用你管”“别跟着我”,她自认对他仁至义尽,毫无亏欠,甚至倘若她追究一些,倒是他欠了她不少,可不知怎么,每回都是他像债主,她像负心汉。
不出所料,纪眠风寻到一处漆黑无人的夹巷,弓着身,咳得厉害。她素来知道他的病症,重在平日衣食住行样样精心的保养,一旦发作起来,并无什么有效的缓解,基本靠硬抗。他小时候活得不见天日,先天不足硬生生拖成了后天痼疾,如今,东宫的人金尊玉贵地供着他,只是,依照他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本性,大约谁提此事,便要和谁翻脸罢。
眼见他扶着墙慢慢跪坐,最后手上也没了力气,一个人倒在黑漆漆脏兮兮的小巷,梦尘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恻隐,不知是不是失去九尾的这几年,她日渐修行出慈悲的肠怀,关心起凡人的生老病死,内心暗叹了一声冤孽,走上前,将他扶坐在墙边,“坐好,吸气。”
“走……开……”
这么多年,没半点长进。
梦尘毫不客气,“老实点,不然我嚷开,让街上的人都来瞧你。”
“花……尽……雪……”
梦尘一手揽着他,一手解开他的衣襟,免他呼吸不畅。她烦躁地开口:“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马上,把你扔到街上去。”
纪眠风确然也说不出什么了,他的胸腔渐渐发出嗡鸣,正是发作最厉害的时候,梦尘想起他小时候唯一醉酒的那回,惶惶地抱着她,“尘儿,我害怕生病。”
凡人大多贪生怕死,没什么奇怪的。
“每次,我都觉得快死了……不是死了,是快死了,这个更可怕……可是我越害怕,发作就越厉害……”
那是自然,情绪波动只会加剧他的病症。
“我想躲起来,却也盼着有人同我说话,说些好听的话,我就不怕了。”
凡人都如他一般矫情别扭吗?
往事尚未想得分明,梦尘就听见自己轻轻哼起了山歌,还是从前纪瑶最喜欢的那一首。记得春日晴好,老树发新芽,纪瑶就抱着小崽子坐在院里唱歌,她蜷在母子俩的脚边晒太阳,真是年岁隽永,世味静好。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真是人间尘缘容易散,光阴如烟空嗟叹,梦尘越感慨越生出沧桑,越沧桑便越要感慨,直到男子低哑的声音打断她,“你怎么会这首歌?”
“咦,有力气说话,看来是好转了。”
纪眠风盯着她,黑暗中,一双眼只剩下水光般的细碎,“你怎么会这首歌?”
“奴家恩客遍及四海,有位广西的好汉教我唱了这首歌,大人想认识一下吗?”
纪眠风似是重新记起花尽雪是什么人,气得又是一阵咳嗽,“放开,别碰我。”
梦尘配合地撒开手。
本就是强弩之末,意料之中,纪眠风灰头土脸倒在地上,很狼狈很落魄,他勉力撑起身,重重地喘息,只差用眼神将她三刀六洞剐了解恨,梦尘笑得幸灾乐祸,简直要容光焕发,虽说他小时候各种惨样她都见过,但时隔多年,还是要温习一下。
然而余光瞥见他微颤的双手,心里那种要命的负罪感又爬上来了,梦尘重又蹲下身,纪眠风挥开她的手,“你听不懂……”
他的动作太大,太愤怒,一时失了支撑,梦尘早料到此处,不偏不倚接了他满怀,对着那张几乎扭曲的面容,很坦然很不要脸,“听不懂听不懂,人话听不懂,鬼话也听不懂。”顺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让你不听话,让你逛青楼,让你乱喝酒,活该。”
“花尽雪!”
大约他这十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过得太平静,没人敢像她这般肆无忌惮,得寸进尺罢?梦尘的手便停在他的脸侧,想起朝野上那些仁孝的赞誉,还以为他脱胎换骨了,原来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是学会扯起假面过活而已。
说起来,也不知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
梦尘觉得自己近年来,真是分外慈祥,分外怜弱。
纪眠风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气得修养尽失,奈何浑身酸痛没有力气,任由她像拍包子拍馒头一样拍他的脸,然而那女子的动作却缓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往事,默默抬头望了一回天,手指齐齐在他脸上无意识地划圈,一圈又一圈。
纪眠风记起小时候的一只猫,暴雨瞬息倾盆,他留了门等它回来,外间风雨如晦,那只猫却不慌不忙,皮毛都湿透了也浑不在意,他想给它好生擦一擦,然而倚门半晌,只生硬地说出一句,“脏死了。”
猫儿一个纵越,他下意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