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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长街风吹,昏暗落寞,灯光下两人无言并排走着,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顾郁从兜里掏出家门钥匙,轻轻地放在简桥的手里。
    钥匙本是冰凉的,却在顾郁的手里握得温热,再放进简桥的手里时,竟觉得有些许暖意。
    手机骤然响起,顾郁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得离开这儿了,”温竹说,“你的故事还没讲完,下次来我再接着听。”
    “下次……倒也说不准了。”顾郁回答。
    温竹只是笑了笑,说道:“来日方长。”
    “要今天去陪你一会儿吗?”顾郁问。
    简桥转头看他。
    “不用,你现在才忙呢。”那头答道。
    与温竹说了几句之后,他们道了别挂了电话。简桥憋了一会儿,发觉他并没有一丁点儿要解释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问了:“谁?”
    “温竹。”顾郁如实回答。
    温竹?他们还有联系?又为什么不该有联系?她也在这里?她怎么会也在这里?一长串的问题到了嘴边,简桥却觉得哪个问题都不太得体有失礼貌,只好闭嘴不提。
    本来一路上顾郁都觉得心情复杂,踌躇着想要和简桥单独共处一室,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却求之若渴地盼着。
    与此同时,他又总担忧和简桥无话可说,一路都缄默不言,回到幽闭的小公寓里,哪儿还有话讲?
    “就送到这儿吧,”纠结许久间到了公寓,顾郁站在门口,还是这样说道,“你也该尝尝,看着一扇不会打开的门是什么感觉。”
    简桥了然,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顾郁心想,你倒是走得爽快。
    半小时后。
    简桥悠然自在地坐在楼下的花台边,手撑着脑袋,轻轻晃着腿,盯着一株草发愣。
    电话声总算响起。
    简桥很是愉快地接起来,没有先开口。那头也是沉默良久,才十分不耐烦地问:“这么多年你都没换号码?”
    “哦,”简桥恍然大悟,“原来是试着玩,打错了。那我先挂了。”
    “哎,”顾郁迅速出声制止,懊恼地说道,“你过来一趟吧。”
    “哦,”简桥又恍然,“寂寞了。”
    顾郁听得直叹气,拿他没办法,很是觉得没面子地吼道:“快点儿过来!”
    隆冬时节,草木衰败,看久了才猛然发觉并无看头。简桥长舒了一口气,不紧不赶地问:“尝够了吗?”
    “什么?”顾郁正是急躁时。
    “看着一扇打不开的门是什么感觉,”简桥回答,“这次不是我逼你,是你自己要尝。”
    顾郁无地自容,挂了电话。
    房门前。
    简桥从衣兜里掏出已经被捂得温热的钥匙,插入锁孔打开了门。
    这个没脑子的笨蛋,又要让他来,又要赶他走;又要给钥匙,又要泼冷水。
    顾郁利落地走进门去,精疲力竭地砸进沙发,解开西服,扬起脖颈扯松了领带,一系列动作熟练有致一气呵成。
    一转头,他便看见简桥站在门前一步不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顾郁心里一惊,一屁股从沙发上弹起来紧张地后退两步。
    简桥眯起眼睛神色玩味,好笑地问道:“你怕什么?”
    这一句问得坦坦荡荡浩然正气,顾郁心底发虚不理睬。简桥脱了大衣扔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打量了一圈房屋内的陈设。因为是一体式公寓,每一处事物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只是少了点儿艺术气息。
    “蜂蜜水润嗓还安睡,偶尔喝一杯对身体好,”简桥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蜂蜜,“特别是你犯咽炎的时候。”
    “哦,”顾郁应声,“你怎么知道?”
    “成天说个没完没了,多半有。”简桥答道,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桌上。
    “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这么大阵仗,不就倒杯水么。”顾郁撇撇嘴,走到桌前看着他。
    “你要是饿了,我可以给你做饭,”简桥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学会了。”
    顾郁比了个“请”的手势,任由他发挥。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通常都是工作餐敷衍了事。想吃中餐的时候,才偶尔自己在家做一做,所以冰箱里的蔬菜少得可怜。
    简桥正在冰箱里看着食材,顾郁问道:“你都会做什么菜?”
    他回答得倒是十分不谦虚:“好多都会。”
    顾郁抬手一指:“番茄?”
    听到这话时,简桥却顿了顿,没有拿出番茄,实诚地答道:“番茄不太会。”
    “嘁,”顾郁还以为真有两下功夫,没想到是说得做不得的假把式,“那蘑菇吧,烧个汤也好。”
    简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个……也不太会。”
    刚才说“好多都会”的是谁来着?况且顾郁点的两个菜都是十分大众家常的菜式,这两样都不会,更别说其它的了。
    简桥第一次要煮东西,顾郁不想伤害了他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烹饪兴致,只好摆摆手:“那随便你吧。”
    说完之后简桥果真拿了几样菜,像模像样地又是洗又是切的。顾郁趴在桌上喝着蜂蜜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这水好甜。”
    不过简桥并没理会他,可能稍不专心就会把菜炒糊。
    “你还记得小梨吗?他现在跟我一个团队工作,”顾郁自顾自接着说,打量着手里的玻璃杯,“这蜂蜜小梨买的。”
    “是么,”简桥应了一声,“我还有他联系方式。”
    “什么时候你们可以聊聊天,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你哦。”顾郁耸耸肩膀,仿佛理所当然。
    简桥不理会,过了一会儿沙发上的手机响了一声,顾郁走过去在他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你的消息。”
    此时简桥正一手的水,于是语气平常地说道:“你帮我看看。”
    “一条论坛通知,”顾郁点开消息,“要你做个讲义。这些老棒子欺负人?”
    “也不是欺负,他们是长辈,有些事本来就该我来。”简桥背对着他,手里正择菜。
    各行各业都有规则和潜规则,见得多了顾郁当然也是懂的,只好不再多说什么。他退出消息界面,在许多工作相关的名称里,看见除了“赵老师”“周教授”“老陈前辈”这样客套的称呼之外,有一个十分打眼的名字——关关啾啾。
    这是关小梨的昵称,他们联系过了。
    ……这么多年都不存个备注什么的?万一那天把昵称被改成“关关雎鸠”,说不定简桥就不知道这是谁了。
    顾郁戳了一下,点进他们的聊天界面,一共只有两条消息。
    是几天前的深夜,关小梨发的一个定位;第二条,是昨天下午,关小梨发的一张图片。
    顾郁依次点开,定位的地方正是他所处的公寓,而图片正一张门票的照片。
    他如梦初醒退出聊天,打开了另一个消息,沉默良久,扔下手机。
    “你来莫斯科之后,为什么不找我?”顾郁问。
    “找过了,”简桥平静地回答,“想对你说的话,也都说过了。”
    “你确定你都说了?”顾郁问,“该告诉我的全部都说了?”
    简桥点头,应声道:“嗯。”
    顾郁紧紧握着玻璃杯,沉声道:“做好了?”
    几个家常小菜冒着热气,简桥洗干净手,点了点头。
    顾郁却接着说道:“简桥,你要是想回画舟堂,何必要来找我?既然你一直觉得我做错了,怎么不离我远远的,就像他们一样?”
    简桥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吃吧。”顾郁丢下这一句话,拿起钥匙走出了门。
    那天温竹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
    当年简桥的画被毁坏之后没有展出,经过几个人轮番自愿背锅之后,老陈把它买下收藏,一时的风波也算是慢慢平静下去。
    那时顾郁总是觉得他是个圈外人,如果这幅画是他弄坏的,不至于断送了任何人的前程。谁知他一人的责任还是会被变成顾千凡的责任,最后上升到画舟堂的过失。
    于是温竹站了出来,当时她正面临着去国外做交换生的选择,便打算承认是自己的过错,并且退出画舟堂。
    一系列事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老陈买下了那幅画,截断要展出的作品对他的名声也不好。大众总是健忘的,不过忘记的是简桥的作品,却没有忘记老陈的这一举动。
    在那个时候,许许多多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许漫衣做错了,可简桥不这么觉得。他却认为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到,伤了他们的心。
    那年顾郁去过老陈家里。简桥的作品被处理好挂在墙上,顺着划痕一分为二,算做两幅残缺的画。
    “你看,”老陈指着画作说道,“一部分是胡同,一部分是大火。刚刚好。”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懂得老陈的,可是在那一刻,突然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懂了。在这件事情发生后的许多天,他终于明白,原来对于老陈而言,画被划破了挂在家里,真的是一件好事情。
    顾郁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七年前,七年后,都感到一样的孤独和失落。
    原来他从来都是不懂简桥的,像不懂老陈一样,猜不透他究竟把多少思绪沉浸在艺术的一泓清泉里。
    这泉水固然澄澈,但也深不见底。
    再仔细想想,原来对他的过往、家庭、梦想,全都一无所知。
    顾郁走在冷风中,戴上耳机,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列表。
    里面果然有一段几天前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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