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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还太弱小了,根本不能帮到恩人什么。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听他在池边碎碎念而已。
有的时候,越凉会跟他埋怨契夫的感情似乎越来越淡了,每次找他都是为商讨族中大事,虽然确实都是要紧的问题,但还是令他很不满;
有的时候又开心地告诉他,他们打赢了哪位魔将,扳倒哪位神君,玄武族越变越强;
一直到后来,连极北之境的天空都被战火染红时,越凉再也没到他的莲池边来。
他忙着战事,或许早已记不起莲池里还有几条懵懂有灵的爻鱼。
但爻鱼未曾忘记过他。
爻鱼吃力地翻过身,将稍显柔软的白色鱼腹展给他看,叹了口气,“昔年我受殿下恩惠,得以存活至今,这条命还是殿下的。如今一时不慎,冒犯了殿下和玄武族,爻深感不安,便请殿下剖开我的肚子,将那些玄武带出来吧。”
他活了上万年,翻江倒海,吞阳食月,世间百态都见过了,到如今也算是死而无憾。
或许,死在恩人手上,会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吧。
越凉静默一会儿,随后拎着那根尖锐的树枝,纵身一跃,跳到鱼肚子上。
爻鱼安静睡好了,躺平任宰,心里在想着万年前的莲池。
随后,他就感觉有人拿树枝戳了戳他的肚子,有些力道,但戳在糙厚的鱼皮上,还是显得玩闹一般。
越凉干脆蹲下身,一手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鱼肚子,像在逗自家体型巨大的宠物。
“我杀你做什么呢,合计没死人,过几天我再进去一趟,把玄武找回来就好了。都已经大荒了,前世的老熟人也没剩下几个,姑且也算上你吧。”
“这大荒现在还无聊得很,留你一命下来,也好与我作伴。只是,以后不能再不分缘由就乱吃了。”
爻鱼愣住了,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越凉拎着水桶,刚把他们从御厨房救回来,倒进莲池里,就托腮在池边看着,笑道,“先养着罢,近来养伤,这后殿无聊的很,阿炀抽不出空来陪我,留你们一命,就当是与我作伴了。”
他从小鱼苗长成了大爻鱼,又变成了老爻鱼,重逢之日,故人却还是说出了与昔年相同的话。
老爻鱼安静了一会儿,乖乖地说,“知道了,我听殿下的。”
越凉于是满意了。
他不记得那些过往,这爻鱼的来历还是太炀告诉他的。
老熟人只有二三个,彼此之间有矛盾就好好商量吧,动刀动枪是最笨的做法,上一辈子活到最后,世上所有人都变成了傻瓜,这一世他不想接着蠢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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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鱼肚子里玩了近两天的功夫,越凉终于有时间去处理他的小种植园。
秋天很快就要到了,他才播种不久,本不可能这么快就长出植物来,然而太炀听了他的烦恼,二话不说就给整座丘头的植物灌了法术。
没过几天,小丘上的花藤就长得比树枝还要粗壮。
越凉哭笑不得,“阿郎,你莫要捣乱啦,今年种不种得出来都无所谓的,我是打算给来年春天留一些种子。”
但经帝君这么一闹,效果简直拔群,他掐着指头估算时历,觉得秋收之后,赶在深冬前还能再收一波。
大荒的四季很不寻常,春秋较短,夏季多暴雨,温度落差大,唯有漫长的冬季是一成不变的刻骨严寒。
当秋天来临时,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成熟,瓜果丰硕,鹿狍肥美,最适合采摘和打猎,一年中最盛大的祭祀也在这个时候。
然后忽然一下就进入了冬天,雪大得能压垮巨木,土地寸草不生,动物销声匿迹,整个世界都被静默的雪覆盖住,陷入沉睡。
玄武族有类似冬眠的过冬习惯。
在秋天就贮藏好一整个冬天的食物和木柴,下大雪的时候就在屋里燃起篝火,什么也不做,同契侣黏糊在一起,相互抱着睡觉。
越凉急着种作物是有原因的,因为他非常怕冷。
有壳的时候还好,没有厚重的皮草,玄甲好歹还能扛一下;现在他是一只弱小的无壳龙龟,寒气一来根本挡不住的。
种了作物就能收一些棉花,还有粗麻,他种了很多,做一床厚实的被子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试着做几件衣服。
棉花株是他在鹿神森林里找到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前世所见的野菜和瓜果,那片废墟上类似的遗存植物很多,猜测或许也是前世人族的遗产。
他忙着给作物们松土的时候,太炀就靠在一旁的树下打盹儿。
帝君对这些田园生活不感兴趣,他纯粹抱着一种陪契夫玩闹的心态跟过来,临了也只是待在一旁看着。
越凉若是让他来做一下,他会直接用法术,简单粗暴且毫无灵魂的法术。
这样来回一两次,越凉干脆就放他在一边睡大觉了。
给作物捉虫,除草,排空沟渠里多余的水,填一层灵流,盖土,又松土,越凉做得越来越熟练。
他忙活半天,待做完之后终于感到有些累了,于是也来到树下坐着,腰带一松,干脆敞了衣服。
整个身子都汗津津的,身板倒练得极好,后背坚实,肌肉线条流畅,没有一丝赘肉,腰不宽,看着让人想掐一把,但又会被那满身的伤疤吓退念头。
越凉身上各处都有伤,花得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足见前世战况惨烈。
不过伤多也有伤多的好处,至少阿郎看不出来他最近又添新伤了。
呃……应该吧。
他凉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又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好。
太炀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忽然开口问:“被海妖伤到了?”
越凉一震,将衣服拢紧了些,干巴巴地笑道,“阿郎看出来啦?”
他回望过去,发现太炀睁开眼,抬手,以手背轻抚着他的侧脸,相互对视了很久。
越凉以为他又要生气了,正打算解释一番,就听他道,“都穿了一个洞,肯定很疼吧,孤的阿凉偏偏最怕疼了。”
越凉愣了愣,回想起自己当时在爻鱼肚子里受伤时,内心既委屈又想念,不由得捏了捏拳头。
“没事,不疼的,而且也快好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太炀将他轻轻拉下来,拢进怀里抱着,叹了口气,“孤又没护住你,让你受伤了。”
“说实话,疼还是不疼?”
他的声音很温柔,听进越凉的耳朵里,忽然就觉得鼻酸,心里也有些涩涩的。
越凉干脆也不装了,脸埋进他心口蹭着,委屈地呜了一声,“疼,疼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凉:(镇定脸)谁说老了就不能撒娇嘛,更何况我才几十万岁而已。
元秃头:(小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