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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祭,各族都会往中部赶,无论两族是否正处于争斗中,在这一天都要放下武器,虔诚敬谢皇天后土,接连祭祀八天九夜才会散去。
但到了现在,大荒经历一场覆灭,所剩的前世遗迹几乎没有,大抵只有侥幸活下来的玄武族还记得燔荒祭了。
历经数万年之久,祭祀早已换作一番模样,甚至连这个特定称谓的发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越凉使劲分辨了好一会儿舜苍的话,才明白对方说的是“燔荒祭”,不由得喜从中来。
“我这才醒来没多久,早不知燔荒祭如今怎么做了,要干些什么?”越凉兴奋地问,“要排祭祀的舞吗?”
舜苍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早先是有祭祀的,除却祭祀天地外,大家还要爬上废弃神殿,祭祀祖神……呃,这个,当时您和帝君都躺在石棺里,大家不知拜了几万年了。如今祖神归来,自然是不好再拜的。”
祖神现在是个活的,会满地乱跑的了,不是睡着的精神图腾,长老们这些天都在商量着是不是该换个先祖拜。
“要存冬粮,打扫藤屋,找过冬的木柴,把村子里破损的地方都修一修,以前还要做藤果酒的,但现在水泽被烧光,实在酿不了了。”舜苍掰着小爪子,细细数来。
越凉不乐意了,总觉得这些都是他们每天在做的事,燔荒祭是个热闹的祀会,应该做更好玩儿的事情。
舜苍想了想,记起来一件事。
“族里好像很久没有开过篝火会了,祖神归族的时候弄过一次,当时成了很多对契侣。风雪将至,倒不如给大家创造一个契机,趁永夜降临前寻定了契侣,也好消遣永夜孤独。”
怀着心思的年轻玄武总是不敢表白,需要一点点动力。
越凉十分愿意助这一臂之力,他乐得看小辈们谈感情的热闹,提出要下海捞许多贻贝回来,让燔荒祭晚上的篝火燃得更热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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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贻贝是一件辛苦活儿,更何况越凉夸下了海口,会弄够全族玄武吃的分量,于是不得不花一整天时间来准备。
太炀被迫动作起来,虽然十分不情愿动手,但还是得拎着个网兜跟在越凉身后,做个没有感情的贻贝搬运工。
捡贻贝的地方依旧在虚妄海底,千窟洞的洞口。洞里住着东秦和一窝海妖,但那海妖自上回被帝君揍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越凉已经很久没见到海妖了。
东秦他亦未曾再见过,藏离特地跑来玄武部落问了几次,他都只能遗憾地说不知道东秦的下落,因为自那日他带着太炀离开洞穴,东秦就搬了家,不知藏到哪个洞窟里去了。
越凉这次下来也只是奔着捡贻贝而来,捡完就走,不想打扰救命恩人,在铺满贻贝的海滩上狂捡一气,专挑最大个儿的,又大又肥,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汤的那种。
他还存了点私心,为自己弄了一小兜彩色贝壳,打算回去做一支风铃。
捡完一网兜,他便往太炀背上搭,两边平衡放稳了,拍拍太炀的龙脊,笑道,“帝君英明神武,今日竟被我使来做苦差,忍辱负重,当真叫我不忍心呐。”
他摸了摸太炀的龙角,又哼哼,“小人得志,我得志了。”
太炀笑了笑,朝一块大岩石的方向示意,“你在找的灰色贝壳,那里有两枚。”
越凉啊了一声,赶紧奔过去,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举起来,透过光打量了一会儿,不由得心花怒放,“太好了,找到两枚完美的。这个可以挂在卧房的窗边,阿郎你觉得呢?”
他没等到回答,于是奇怪地往身后看去。
却见太炀盯着岩石,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东秦上神,别来无恙。”
“帝君折煞了,东秦愚钝,担不起帝君的一声上神。”
岩石后面转过来一个人影,正是东秦。
他换了一件青色的羽衣,看着似青鸟腹羽,却不是由他原型的羽毛转化来,而是许多只青鸟的羽毛拼凑在一起,缝缝补补弄出的百衲衣。
越凉猜测或许对方和自己这只没壳的老王八一样,在末世时不得不舍弃掉自身的某些东西,以求苟存。
这么一想,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相惜感来。
东秦肩扛一支木矛,矛头扎了两条鱼,看就是刚打猎回来,正好碰上在自家门口捡贻贝的二人,不太想打交道,于是藏在岩石后思考究竟要不要出来打声招呼。
不过既然帝君已经发现自己,就不可能假装石头了。
他走上前,看了看太炀的气色,笑道,“帝君果然厉害,咒术反噬的伤才几日就恢复了过来,如今瞧着气色大好,已经痊愈了。”
太炀点点头,“前些日子多谢你照顾。”
越凉一直惦念着这份恩情,想到正好自己的部族里要过祀日,便热情邀请道,“东秦,你要不要来玄武族玩一天?过几日就是燔荒祭,我们正在筹备祀典,倒是会很热闹的。”
东秦明显记得这个从前世遗存下来的“上古遗风”,啊呀一声,笑了笑,神情有些怀念。
“燔荒祭啊,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好像自从塌缩至这新尘世的大荒就再没听说过,如今一提,当真有点想念那般热闹的情景了。”
他有些动摇,但思及藏离也在陆上,且与玄武族私交甚密,不由多留了两个心眼,试探着问越凉,“藏离……我是说鹿神他,也会去吗?”
越凉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昨天我特地去寻了他一趟,他上回抵御山火时受的伤还没养好,灵气大受损耗,这些天都没离开森林。”
“不过他答应我了,燔荒祭的晚上会来看看。”
他知道这两人之间仍有芥蒂,是以毫无隐瞒,正当他觉得东秦会拒绝时,东秦却允了。
“好吧,我会悄悄去看上一眼,只是希望殿下替我守着口风,就当我从未到过玄武族。我只是想去看看燔荒祭的篝火。”毕竟万年了,那抹热闹当真是让他想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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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拖着两个沉重的网兜,吭哧吭哧跟在太炀身后上了岸。
一面还絮叨着,“阿郎,我以为东秦不会答应的,但他现在点头了,所以我们该如何招待他?”
毕竟算是救命恩人呢,礼遇之类的,总得做得隆重一点吧。
太炀拎了四个兜,语气却依旧沉稳,“他既言不想惊动众人,不必管他,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阿凉便随他去好了。”
越凉知道东秦肯定是怕与藏离碰面,所以才需要藏起来,他自己也不好多干涉两人之间的事,想了想,决定燔荒祭当晚找个借口,将藏离留在身侧,这样东秦看到了就能轻松避开。
平原早已烧光,原本在海崖与平原之间还隔着一片广阔的树林,现在没了遮挡,一眼就能看到下方平原上玄武族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