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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最高纪录是三天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家里人问他什么他也不答,就闷闷地待着,整整三天。后来去学校也没好转多少,除非必要情况他都懒得张嘴,同学有事就传纸条告诉他。
    似乎被全然抽走了生气,连和人交流都开始疲于应对。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路河因为工作三天两头不着家没法管他,他妈谢琳是个活动挺多的舞蹈演员,管他也管得少。
    种种原因堆积,家里对路延长年都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状态,路河没时间管,谢琳是不太敢管,谁让路延有个好成绩当护身符,惹的事儿也是不痛不痒的,也上升不到原则问题,半大小子,随他去了。
    他初中那会儿有过被人欺负的经历,触底反弹后直接扭转成了叛逆。
    他中二病最严重的时候一个学期就换了四个班,从私立学校又转到公立,折腾来折腾去……也亏得他舅舅谢羽有钱给他兜着,家里也觉得亏欠他,不然就那闹腾劲儿,早没书读了。
    好在上了高中后情况好了很多,这主要归功于在学校中毒那次。路延逐渐明白了这世界危机四伏,老爹每天斗争的都是些丧心病狂的疯子。他还明白了,成天惹事生非并不能让路河回来多看他几眼,只会让路河丢脸,于是打算不玩了,干点正事儿,好好读几年书。
    消停了两年,性子还没彻底改好呢,意外说来就来了。
    知道他爸死的那天,路延在学校上课。
    是自习课,他和后桌几人玩着斗地主,明明每局都拿好牌,但奇怪的是一把都没赢过。心烦气躁地甩牌时,班主任急急忙忙地找来,直接把他叫了出去……
    后来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他妈谢琳听到消息就晕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舅舅帮衬着路延弄完的。情况特殊不能大办,警厅给弄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路延当时抱着他爸身穿警服的遗照,恍恍惚惚地看面前一群警察对着自己怀里的照片敬礼,哭都哭不出来。
    不敢哭,不敢垮。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在告诉他:你必须快点长大了。
    谢琳受不了,自残过两次。第一次割腕,被起来喝水的路延发现了,厕所里全是血,淌了满地。第二次她想跳楼,路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救下来,舅舅把她带回了娘家。家里没人了,路延只能被迫去住宿舍。
    路延这个妈吧,美人命。没嫁人的时候被家里宠着,嫁了人被老公惯着,就连那会儿天天犯冲的路延也要让她三分,四十多了还是像个小姑娘,没个当妈的样子。老公去世,她的天也塌了半边,自己都想跟着路河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路延的死活。
    那段日子很难挨,路延变得很讨厌学校。
    原本他在学校就不太招人待见,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儿,同学也怕触他霉头。他仿佛变成了学校里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成绩严重退步老师不敢说他,同学们看他的目光复杂又谨慎,跟他说的每句话都小心翼翼,恨不得把同情二字刻在脸上。
    避无可避。装无事发生也无法粉饰太平,想坦然接受可做不到,反而会对那周边的一切更加敏感。
    他越来越不想说话。
    因为跟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缘故,小组长收作业都是给他写纸条传达的,他像是哑巴了,久而久之,学校里的人有事儿找他就只能写纸条。
    因为实在太反感学校,离开学校前路延直接无故旷了一星期课,假都懒得去请。他也没干什么,就躺宿舍里发呆,颓着,无聊就找喜剧片看,一边看一边揉眼角。
    老师急得不行,生怕他在学校出什么事,但又怕上去说教给人刺激了,实在没办法,把他舅舅请来学校救命。
    谢羽来,连缓冲都没有,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一堆话。问想不想换个环境读书,去定晏,跟他奶奶住。
    “定晏条件比不上这边,但好的是没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也不会有人用你不喜欢的目光看你。”谢羽说,“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现在家里由不得你任性了,别让你爸在天上看着你叹气,明白吗?”
    就这么一句话,把路延的青春期中二病治了个大半,也过渡了他最无望的一段时日。
    回来以后他的日子清净消停多了,不再有没完没了的领导慰问家属、亲戚朋友的看望、谢琳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是逃走的,但也是轻松地逃走的,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和身体里某些东西告别后一身轻快、急于摆脱的奔逃。
    虽然——
    虽然家里的奶奶老是在他面前念叨他妈克夫,虽然奶奶养的那只叫丁丁的狗真的很丑,虽然班上的人看上去智商都不太高,虽然篮球场那群人打球巨烂居然还能自我陶醉,虽然那堆在厕所抽烟的男生看着一个比一个傻逼,虽然……
    他遇到很多虽然,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忍,别在你爹的故乡造次,高三整年都必须改头换面,做一个温和礼貌爱学习的好青年。
    毕竟再怎么闹腾,现在也没人会打电话回来骂他一句——“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能管他的人已经没了,甚至还把一些责任移到他肩上,他妈、他奶奶、那个家……以后或许都是要他来负责的。最好的成长催化剂或许就是世事无常,路延用很快的速度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新学校在他眼里是一个笨蛋聚集的地方,总感觉不管怎么看身边的人都不太聪明。唯一看上去脑袋灵光些的——那个叫孟图南的,后来发现也是个蠢货,是那种不一样的蠢……别具一格并且有点好笑,像是没正事儿好干了,成天就知道装疯卖傻。
    本来以为是没什么交集的人,那天奶奶在饭桌上提起路延才想起这人是谁。当时路延很震惊,好半天才把那个在学校里嘻嘻哈哈的大男孩和小时候一脸血的小屁孩对上号。
    因为流了很多血路延才印象深刻,头破血流的一幕,很吓人。相貌眉目或许都忘了,但那一头的血却记得很清楚。
    路延也思考过,会不会是那时候撞傻了现在才会这么傻里傻气的?这不赖我吧?
    自从想起那回事儿后他一直有些莫名的愧疚,总觉得欠了对方些什么,提也不好意思提。
    那张纸条传过去以后路延很满意,觉得那几个字应该交待了自己的歉意,而且还是书信表达,多么郑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