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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2 章

      回到家,惊喜地发现电线终于给房东修好了,天气闷热,焰子哥哥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看《快乐大本营》,边看边笑,给快乐精灵的无厘头式搞笑逗得直乐。床边那只破旧的三峡牌电风扇呼呼转动着,像一只古老而遥远的风车,一股檀木香味的蚊香熏得我直想睡觉。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冲了凉回来,就伏在焰子哥哥身边昏昏入睡。他怕影响到我休息,就关掉电视,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下来,只剩下电风扇转动的声音。他轻轻躺在我身边,伸出手温柔地给我按摩全身酸疼难忍的骨头。
    房里一安静,我反倒睡不着了,头脑越发清醒。焰子哥哥按摩得我舒舒服服的,仿佛卸下了这一整天开筋压骨的劳累,顿然觉得轻松许多。我转了个身,冲他微微一笑,问道:今天小卢老师叫你去做什么呀?还单独叫你去呢,神神秘秘的!
    焰子哥哥在我头上胡撸一把:哪有神神秘秘的呀。她是叫我去准备一份贫困证明的材料,下学期才可以领到国家补助金,你也知道,你焰子哥哥家徒四壁,穷光蛋一个嘛。我一听,便佯装生气:哼,好处都让你沾完了,我也要。我也家徒四壁,就剩一家破茶楼了。
    可能这个玩笑并不好玩,所以焰子哥哥的脸上好像有几分不开心。我突然想起什么来,有些不能启齿的事,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来不及了,于是我试探着说:焰子哥哥……如果,如果你妈妈回到你的身边,你会接受她吗?焰子哥哥脸一沉,闷闷地问我:干嘛无缘无故提这个? 我……我是说如果嘛。我结结巴巴地说。
    假设不成立!他说,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排戏,事儿多着呢。我知道焰子哥哥想转移话题。于是我只能从另一个突破口去努力:那……那天你也听那个杜阿姨说了,小华的□□没有了。小华真可怜,明明已经抓住一棵救命草了,上天却咔嚓一声把救命草给剪断了,这么可爱的一只天使,再次跃入绝望的深渊。
    焰子哥哥也一脸难受的样子,眉头皱得快缩成一堆了: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就载□□的那辆车给撞毁了,这多小的概率啊!真是苍天无眼。我想了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便问:如果你能救小华,你会救么……
    焰子哥哥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珠子转了转,说:如果我真能救他,我倒是愿意救他。小韵,你不知道,那天在医院的绘画室,他问我能不能叫我哥哥,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我们这代人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少有兄弟姐妹。你还好,你好歹有个姐姐,我啥都没有,巴不得那么乖的一个弟弟呢!我便满意地笑了,觉得眼皮酸涩,打了个呵欠,说:睡吧。
    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酒精香烟可可因终于这夜只剩下我一个我现在终于相信,只要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一个转眼,就到了国庆节。晚上是文艺演出,邹哲轩就适合做组织委员,他把所有能招来的同学朋友都找来了,当然,这么盛大的一件事,又怎么能少得了白亮和康乃文,早早就打电话约好他们,一定要到现场去看我演出。
    舞台设在大礼堂,灯光打得相当合理,很有小型剧院的感觉。那晚的节目个个都精彩纷呈,但最终我的节目以九点九五的高分一举得冠。
    那几名评委对我的评价相当高:虽然这场川剧独演略显生涩,步子踩得并不完全到位,声腔也算不上完美无瑕,甚至还出现了唱词错误,但这却是一个鼓舞人心的节目,现在的年轻人,个个追逐潮流,喜欢的都是那些流行的口水歌、时尚前卫的动感街舞,很少有人再静下心顿足欣赏中国的古典戏剧。
    在后台卸妆的时候我碰到了那天晚上在声乐室外面听见唱《青藏高原》的女生。为了演出,她不顾天气炎热,穿了一件厚厚的棕褐色貂皮藏袍,里面衬着一件花边对襟,脚踏嘎咯长靴,腰扎枣红束带,头带雪白毡帽,脖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哈达,脸上满是汗水。
    她一退台就急匆匆地褪掉大袍,一头扎进女更衣室。我坐在梳妆镜前卸妆,她很快从更衣室出来,换了一身清凉的浅红色短衬,坐在我旁边。我偷偷瞟了她一眼,她正拿着卸妆纸擦腮红,头上扎着无数条细细的辫子,眉毛比一般的女孩子浓密许多,皮肤也因为长年受紫外线照射而呈现出一种透红的黑色,鼻梁高高的挺挺的,个子高挑,一看就是个漂亮的藏族姑娘。
    藏族姑娘发现我正端祥着她,冲我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汉白玉般的牙齿:你表演的川剧节目很好看,恭喜你哦,早就猜到能得第一了。我一愣:你看过我排练?她点点头,说:是哦,每次经过排练室去服装室,都看到你排练得相当投入,所以不敢打扰你,就绕道走了。
    我也一笑,把一扎头花放到梳妆台上,说:是吗?那我也听过你练歌。在声乐室外面听到的,保准是你。今晚听了你的演唱,就更加确信了。眼前这个藏族女孩的演唱的《青藏高原》得的是第二,但的确是完美到无懈可击。那浑然天成般的嗓音,久久回旋在礼堂每一个角落,像一只盘旋翱翔于蓝天的雄鹰,荡气回肠。
    我叫桑吉塔娜。她开始自我介绍,音乐学院学民族音乐,零四级的。 哦!我回应道,那该称你师姐了,我是大一新生。我叫江韵,重庆人,以后多多指教。我卸完妆,跟那位叫桑吉塔娜的藏族女生互留了电话,就匆匆跑出礼堂后台,朝外面奔去。
    外面很黑,绕过那条柏林小道,远远就看到焰子哥哥、白亮和康乃文在外面冲我招手了。我极度兴奋,因为自从开学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白亮跟康乃文,因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一直都没空。
    等我跑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惊讶的一幕:白亮和康乃文是牵着手的。我觉得诧异,怔怔地站在夜空里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白亮冲我嗔怪道:死小子,你发什么呆呀!得了第一,心里爽死了吧?那还不快快请客?早就知道我家韵公子是最棒的!说罢就要凑过来拥抱我。
    我倒退了两步,一本正经地说:打住打住!你先别激动,这倒底怎么回事?你跟小康?是咋走到一起的?白亮就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把头靠在康乃文肩上,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地笑着,暧昧至极。我再看康乃文,他也只是腼腆地笑着,一言不发。
    我便窜上去呵白亮的痒痒,看来不对他使用终极大刑,他是不会轻易从实招来的。我一边呵他痒一边小怒道: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是吧,看我饶不饶你,死小白,小骚货,竟然背着我搞地下情,竟然对我先斩后奏,要是我没有看到,你就不准备告诉我啦?看我怎么收拾你……白亮给我折磨得瘫软到地上,笑出一脸晶莹的泪花,声音都难受得变了调,想求饶都讲不出口来,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之后蜷起来的毛毛虫。
    康乃文只是站在一边呵呵地看着我们两个疯子打闹。很多路过的同学都回过头来看着行为离奇的我们,然后指手划脚地离去了。焰子哥哥看着失态的我们,便拉着我的手,劝道:小韵,你就放过小白吧,他就是打算今晚告诉你的呢,刚才都跟我说啦,他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这才拉起白亮来,他笑得变了形,我给他擦擦脸上的泪,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才说:知道我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瞒我事儿!
    然后,我们就一行往外面的饭店走去。我们走进一家干锅店,这里环境不错,靠玻璃门的位置摆了一盆大大的海芋,清新别致。屋子很宽敞,中间竖了两道木头柱子,柱脚被一丛丛盆栽一品红围绕,别具用心。我们挑了一张靠近空调的桌子入座,桌子正中间摆着一瓶插花,里面是颜色各异的大丽菊,配一把满天星,再衬一只长长的铁树叶子,散发着幽幽的清香,令人赏心悦目。
    这里的干锅是整条天生街最好的,所以我们选择在此地为我举行庆功宴。我们要了一锅台湾风味的兔肉干锅,看着那热气腾腾的鲜美兔肉,我垂涶三尺。席间,焰子哥哥突然问起大家国庆七天假日的安排。
    康乃文夹了块兔耳朵,说:我啥都不爱,就爱画画,而且惦记医院里生病的孩子们。所以打算拿三天自己画画,另外三天陪孩子们玩.白亮则一嘴接过去:那我就一直赖着小康哥,这次国庆要猛过一把模特瘾,就给小康和孩子们当免费人体模特,就算是小康哥要我全脱,我都心甘情愿。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小骚货病入膏肓,没救了。华佗再世也不行。白亮白了我一眼,眼神坏坏地说:你别老叫人家小骚货,鬼知道你有没有和你的焰子哥哥珠胎暗结……听人家说都搬到外面住着去了……国庆是不是还打算抛下我们度蜜月去啊?
    我用筷子狠敲他的头,骂道:度你个头啊!就你成天喜欢臆想!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骚货!我呀,这次要好好过一个生日,啊,我终于要成年了,好开心呐!我一定要订一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蛋糕!听我这一说,他们三个都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焰子哥哥一脸愧色地说:小韵,不好意思,你看我多粗心,把你生日都忘记了……
    我手一挥,大度地说:没关系的啦!这不,今晚演出得第一,大家都太开心了嘛,谁还记挂着这些破事啊!然后我望着白亮和小康两小口,说:你们两个,一个都不许跑,要是生日聚会上见不到你们的影子,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白亮便扑闪过来,一把抱住我,像只撒欢的猫儿一样用他那毛茸茸的脑袋来蹭我的脸,欢呼道:我的韵公子啊,要做小寿星了,我当然得去蹭饭了呀!少了我那还成吗?
    焰子哥哥咽了口啤酒,说:小韵,我想给你过完生日之后,回一趟巫山。我想回去看看爸爸。我说: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也想去看看干爹。焰子哥哥笑道:再说吧。如果到时候茶楼生意忙的话,你就留下来帮兰姨打点生意。
    那晚,我们四人喝得烂醉如泥,才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往回走。大街上,华灯闪烁,汽笛如歌,我们的情绪都很亢奋,小白找到了心爱的人,小康成功击败痛失女友的梦魇,我却不知道焰子哥哥为何开心,但他笑得那么快乐,我想,可能此时,他的快乐与我一样,那就是彼此紧紧牵着对方的手。
    第二天,我们四个早早来到车站。康乃文家住江北新区月亮湾,所以不能与我们同车,白亮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搂住小康的脖子又啃又咬,才依依不舍地让他上了车,浑然不顾来来往往的行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
    我上了车就蔫在焰子哥哥肩上睡觉。焰子哥哥跟小白聊了会儿天,觉得无聊,就抓起座位靠背后面布袋里的一份报纸看起来。突然他把我摇醒,指着《重庆早报》上一则头条新闻,大呼小叫道:你看你看!骆扬那小子的剧院昨晚开张了!嘿,这死小子,还真会选时候,我说他回来这么久咋一直没行动,原来是等国庆这个大排档,承办了重庆市级的国庆文艺晚会,竟然把沙坪坝体育馆都硬生生踢下台了,真是个狠角色!
    我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华篇巨章,浓墨重彩,照片看上去还不错,华灯璀璨,火树银花,烟花荼靡,香槟四溢,礼花满天,可容纳两千多人的扇贝形观众席全场爆满,场面相当气派。我说:人家是大老板,当然看准国庆黄金档这块大肥肉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罢,我趴下头继续睡。
    很快车就到磁器口大门了。这是我们开学以来第一次回家,古镇磁器口是重庆的文化重镇,每天都吸引许许多多中外游客前来游玩,永远这样闹腾,不肯歇停一秒钟。自古以来,人们都说,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其实磁器口以前不是叫磁器口,而是叫龙隐镇,自从一九一八年青草坡的新工艺制瓷厂蜀瓷厂创建以来,这里上乘的瓷器产业逐渐强大起来,渐渐地,龙隐镇的名字也就被磁器口所代替。
    虽然随着现代经济日新月异的发展进步,此地棉纱、煤油、盐糖、洋广杂货、五金颜料、土碗土纸和特产烟丝等新兴产业皆崭露头角,并且磁器口码头交通要塞的地位也逐渐丧失,但那千年不变的浓郁淳朴的古风,一直令磁器口成为重庆江州古城的缩影和象征,故磁器口亦有小重庆之称。
    白亮在磁器口大门跟我们告别,往童心路去了。我和焰子哥哥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出金蓉街,回到滨江路的茶楼。茶楼依然开门纳客,檐下那面用小篆体绣着兰舟茶楼的三角幡旗随风飘舞,仿佛在欢迎我们回家。
    还在门外就听到妈妈吆喝小灰的声音:小灰!接客咧,隔壁李大爷,咱老茶客,上普洱。走进茶楼,妈妈看到我们,兴奋不已,丢下账本跑过来,拽着我的手,跟放连环炮似的问:你们可回来了!来让妈妈看看,哟,都瘦了,是想妈妈的?还是学校的饭菜太难吃啊?我把手挣脱出来,说:是是是,您就自恋吧,我是想您给想瘦的。
    妈妈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便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兀自唠叨着:这是啥破学校啊,牢房啊,咋把一孩子整得这样瘦……我们挑了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妈妈就端了一只菜盘子出来,打开一看,青椒肉丝,麻辣蟹黄,红烧鲤鱼,豆腐腰花,可丰富了。妈妈永远这样了解我,知道我这一路舟车劳顿赶回来,准饿了,所以就备了这么多好吃的。
    妈妈一边看着我和焰子哥哥吃饭,一边传扬着小道新闻:你姐昨晚去骆扬的剧院参加那个什么开场晚会啦,听你姐说办得还不错,这市级的国庆晚会就是不一般,还说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上档次的晚会,想不到这辈子还能亲眼目睹,真是不枉此行呢。
    我只顾吃菜,也没搭理她,她就继续喋喋不休:你说这骆扬也真行啊他,比你们才大十几岁,这三十出头的就混成这么大的老板了,开那么大一家剧院,还承办重庆市级的国庆晚会。不过啊,想想又觉得他够可怜的,对你小姑还真是上心,这么多年恁是没有找媳妇,怕是等着你小姑呢……
    我把筷子重重砸在桌子上,气不打一处出来,冲妈妈大声嚷道:够了,你别说了!他不就一骆扬吗,他有啥好啊?不就开一家剧院吗,他就了不起啦?这世上比他能干的人多着去了,你咋不羡慕李嘉诚啊,你咋不羡慕比尔盖茨啊?
    焰子哥哥一个劲儿蹭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动火了。妈妈对我的反应很是不解,怔怔地看着我。良久,她愤懑的表情才平和下来,柔声道:小韵啊,我知道你记恨他气走了你奶奶,可是他待咱们也不薄啊!这不,他昨天还给你姐姐送了份新工作,让她以后去他剧院里登台唱戏呢! 姐姐去唱戏?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愤怒地说:简直就是乱了套了!骆扬害死了她奶奶,她竟然充好人以德报怨,跑去巴结他,给他撑场子!说着,我就跑到柜台边,抓起电话就要给姐姐打电话,我要把她叫回来,千万不能去给骆扬卖命唱戏。放着好好的火锅店大堂经理不做,跑去给仇人唱戏,帮他赚钱,这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