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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

      和李总监打过招呼后,庄晏的目光转向方云谏等人。
    他仿佛是怔了怔,十分意外,说:“你怎么……”
    方云谏听着,心下一松,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他笑一下,回答:“过来谈事情。”
    庄晏“哦”了声,微笑,“那可真是巧了。”
    李总监听到这里,自然明白这两人认识,便问:“庄晏,你们这是?”
    庄晏解释:“云谏是我高中同桌。云谏,李哥呢,是我大学学长。”
    李总监“哎哟”一声,笑道:“原来大家都是同学。”
    方云谏听着,笑道:“这么说,李总监也是京财毕业的。”
    “对,”李总监说,“那你……”
    方云谏说:“我是海财。”
    “也是名校啊。”李总监叹道。
    有了庄晏这层关系,原本的纯粹合作,骤然多了一点亲善姿态。
    但庄晏这层关系毕竟算不得多近。两边叙了几句话后,方云谏便提出,自己还要带人回公司开会,这就先告辞。
    “行,”李总监爽朗道,“你们下次来,正好,咱们也谈妥了,就好好聚一次。”
    方云谏知道,这只是客套话。
    他笑眯眯地点头,再看一眼庄晏。
    庄晏一样笑着看他,说:“再见。”
    方云谏回答:“再见。”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听李总监和庄晏话里的意思,这两人关系亲厚,庄晏时常会来这边。
    他很希望“再也不见”,只是这么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方云谏略有遗憾。
    遗憾之外,是一种隐约的、事情仿佛脱离掌控的烦躁。
    他和自己手下的几个人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团队中的一个女孩儿说:“方主管,刚刚那位,好像有点眼熟?”
    方云谏看她,从女孩儿眉目间看出纯粹的疑问。
    他停顿一下,还是平平淡淡地笑着说:“我们也就认识了一年,关系也挺一般的。他现在怎么样,我还真不太清楚。”
    团队里的人就叹道:“哎呀,我们还以为可以走个后门儿。”
    方云谏笑道:“走什么后门?咱们是堂堂正正地做出来让品胜满意的方案,才拿到这个项目,这不是更好吗?”
    “方主管说得对。”
    “接下来就得加班了。”
    “主管,隔壁组项目结束之后多发了三个月月薪,咱们应该也有吧?”
    方云谏还是微笑,说:“只要大家好好做事,该有的,少不了。”
    他毕业至今也不过四年,但已经干到小中层。
    平日里,方云谏和团队里的年轻人们相处不错。既融入其中,又受所有人尊重。
    一行人讲话间,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他们停车的位置在边角。因来的人比较多,一共开了两辆车。其一是公司的公车,另一辆则是就方云谏自己的车,上面各坐着三个人。
    方云谏打起方向盘,往外开。快到出口时,却见庄晏侧着身,站在一辆车旁边打电话。
    后座上的两个人“咦”一声,说:“主管,是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得打个招呼?”
    方云谏面色不动,把车窗摇下去,放慢车速。
    在他的构想中,自己说一声“走了啊”,对方回一句“一路顺风”,这场偶然的相见就能彻底画上句点。
    偏偏庄晏看了他,竟然朝车边走来。
    方云谏心头涌出一股不祥预感。
    他干巴巴地笑一下,说:“你也这么早就走啊?”
    庄晏说:“子公司那边出了点事,要我去处理。”
    方云谏一顿,心头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他正要开口,庄晏说:“我那车可能是太久不开,刚刚突然打不上火了。”
    方云谏轻轻“啊”一声,问:“那现在?”
    庄晏说:“我打车回去吧。”一顿,“不过这个点正在交车,可能不好打。”
    话递到这种程度,方云谏没法忽略,只好问:“你说的‘子公司’,是在哪边?”
    庄晏说:“南虹路。”
    方云谏喉间一涩。
    他来不及说什么,后座上就传来两道声音,说:“巧了,我们公司就在南虹路。”
    庄晏显出几分迟疑,说:“云谏,要不然,你送我过去?”
    方云谏深呼吸。
    庄晏看他,说:“要是不方便,也……”
    方云谏扯一扯唇角,说:“既然顺路,你就上车吧。”
    庄晏笑道:“好,谢了。”
    有了这句话,庄晏上了车,坐到副驾上。
    方云谏提醒他:“安全带。”
    庄晏说:“嗯,记得。”
    等系好安全带,方云谏再开车。庄晏转头,问后座上两人:“你们是云谏的同事吧?”
    “对,”两个年轻人自我介绍,“庄先生,我是唐洲。”
    “我是段明。”
    方云谏听着耳边讲话声,将车子开出地库。
    灿烂的阳光照下来。因是下午,日头西落,阳光更是直直照着人眼。
    方云谏把自己面前的挡板放下一点,再看庄晏眯起的眼睛,又提醒:“庄晏?你那边的挡板也能放下。”
    庄晏说:“好,谢谢。”
    他客客气气,方云谏听着,心里有再多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一路抿着嘴,听庄晏与后座上两个人讲话。偶尔说到他了,他也能微笑着回应。
    一切都显得平静、和睦。没有人知道,方云谏心头积蓄着怎样的一团火。
    他反复想:他当初就那么消失了,这会儿,怎么能又这么简单、随便地出现?!
    庄晏的声音盘浮在方云谏耳边。
    从容、风趣,与方云谏记忆里那个安静的少年截然不同。
    八年,三千个日夜。方云谏变了,庄晏也变了。
    方云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庄晏有交集,以为随着时间推移,自己会慢慢释然。
    但当下,庄晏就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庄晏……
    庄晏说:“云谏?”
    方云谏蓦地回神。
    庄晏说:“你们公司到了。”
    方云谏吐出一口气,手依然握在方向盘上。
    他冷静地、克制地说:“小唐,小段,你们先回去,我送庄晏到了再回。”
    唐洲和段明听到这话,不觉有异。
    他们先后下车,车子里安安静静,只剩下方云谏和庄晏。
    这是一个临时停车处,不能久待。
    方才,方云谏在想,自己要和庄晏“说清楚”。可当下,他又开始踟蹰。
    他们原本就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说清楚”?
    方云谏深呼吸,说:“你们那个子公司要怎么走?”
    庄晏看他片刻,像是想要看破方云谏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过了片刻,他才说:“往前,很快就到了。”
    方云谏“嗯”一声,重新打起方向盘。
    庄晏说:“你上次回学校的时候,说是去海秀区谈事,是不是就是去品胜?”
    方云谏皮笑肉不笑,回答:“对。”
    车子驶入大路。
    前方红灯,车流堵塞。
    庄晏说:“上学那会儿,学长是我们学校投资协会的副主席。我刚加入的时候,他还是我的面试官。”
    方云谏“嗯”一声,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庄晏说:“我在投资协会待了一年,校外的实习太忙,后面就退出了。”
    方云谏:“嗯……”
    庄晏说:“云谏?”
    方云谏说:“我在听。”
    庄晏说:“子公司就在前面那个办公楼里。过去之后不好掉头,你就把我放在这儿吧。”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
    车子又一次停下,他把车窗打开一点。
    庄晏说:“今天的是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得上楼一趟,找学长拿他的车钥匙。一来二去,总是麻烦。”
    方云谏不答。
    庄晏笑一下,说:“这样,你今天晚上要是有空,我请你吃一顿饭,当做谢礼。不过这边我不常来,可能得你挑餐厅。”
    话音落下,却听到轻轻的“咔”声。
    车子上了锁。
    庄晏瞳孔微缩,但还是笑,说:“云谏?”
    方云谏靠在车座上,抬手,将自己的领带扯松一点。
    庄晏看他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方云谏的侧脸上,从额头,到眉眼,到鼻梁……再有,是那只正在拉扯领带的手。
    庄晏眸色愈深,肩膀一点点紧绷,轻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方云谏说:“你说的‘子公司’,名字是什么?”
    庄晏一顿。
    方云谏说:“……恒信之前装修,我们部门在那栋楼上工作了三个月。里面有什么公司,我大概都知道。”
    庄晏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方云谏没有看他,依然注视车前。
    他等了片刻,心情愈沉。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庄晏眸色微动。
    他看方云谏终于转过头,看向自己。
    这一刻,在庄晏眼中,方云谏的容貌仿佛与八年前的少年重合。但这样的重合只有短短一瞬,方云谏已经长大了。他更像是那个只存在于庄晏记忆之中的、令他恨之欲其死的阴鸷男人。
    偏偏,方云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防备、警惕……这一眼,又冲淡了庄晏脑海中的过往,将他拉回此刻。
    庄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他已经很确信,一切与从前不同。
    他二十六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层。去到哪里,别人都要叫他一句“庄总”。
    他有健康的体魄,功成名就的人生。
    所以庄晏微笑一下,说:“那天晚上,我问你是否还是单身,你只说让我喝茶。”
    方云谏沉默。
    庄晏说:“你说,阿姨是在咱们高三的暑假不在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只是我单方面地失联。”
    方云谏说:“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多想。”
    庄晏说:“云谏,你听我说。”
    方云谏看他。
    庄晏说:“你让我‘不要多想’,但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可以联系到你,可以多陪一陪你——我不知道,云谏。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个。之前我听学长说过,恒信的团队今天会过去签合同。因为这个,我才过去。”
    方云谏听到这里,面颊抽搐一下,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庄晏说:“我一直没有忘掉你。那个时候,我没办法拿回手机。这可能成为我的一个心病,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抢走我的手机、抢走我联络你的方式。云谏,我……”
    方云谏听明白了。
    庄晏还在继续说:“我现在是单身。如果你也是单身,那咱们是不是有机会重新开始?”
    方云谏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是不是又该去看心理医生。
    烈日之下,车子里开着空调,倒是难得凉爽。
    只是方云谏又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外间的热风,止不住往车里灌来,吹拂着他的面颊。
    过了很久、很久,庄晏以为方云谏不会开口了,方云谏终于讲话。
    他说:“你不甘心。”
    庄晏神色不动。
    方云谏说:“八年了。庄晏,我看着你,觉得你完全不是之前那个人。那你看我,又有多少一样的地方?”
    庄晏嘴唇动了动。
    方云谏说:“你只是……觉得不甘心。你想要的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而是向自己证明,你真的不是那个被人收了手机之后就束手无策的高中生而已。”
    庄晏说:“你这么觉得吗?”
    方云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吐出。
    他说:“没必要。你应该有新的生活,我也应该有新的生活。咱们这样子,困在之前,原本就走不出来。这会儿,你还要再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更走不出来了吗?”
    他这么说完,庄晏却抓住重点,问他:“云谏,你也走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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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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