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区前门，一棵大树下，一群人，站在那，面向篮球场。这个篮球场介于生产区和生活区之间。
    绰号张铁嘴的张春林，又开始他的大嘴播报。
    一个人，在民间，同时拥有铁嘴和大嘴两个绰号，可见得他的能耐了。
    “远峰有一个施政纲领，听说了没有？”
    “大嘴。你厉害啊。消息这么灵通？”
    “那是。我关注大事的。”张春林腆着有些外凸的肚子，腰板却是笔直。
    张春林确实比一般人要关注大事。国外，哪国政要，又出来什么奇葩事，哪国对哪国又打上了。
    反正吧，从国际，到国内，几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大事。
    这倒不是他的道听途说。他喜欢看报。上白班时，他会在晚上时间去工会俱乐部。他既不是去下棋，也不是打乒乓球。他在阅览室里看报看杂志。上夜班，他白天只睡半天觉，剩余时间，也会到阅览室去看报看杂志。
    看报看杂志，是他的一大爱好。这也是他区别于一般工人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爱好，增加了他播报的可信度。报纸上的信息，相对来说，可信度高。
    只是，他有时候，会把常理说成歪理。
    比如，他告诉人家，坦克可以爬墙。这个说法，就有些危言耸听了。
    他说一个人的极限，可以在三伏天的大太阳下打两个小时篮球。这个，就又有点信口开河了。
    也就是这些过激的说法，拉低了他所说内容的可信度。
    好在，听他说话的人，喜欢听他说的人，包容度也是够大。
    “说说吧，大嘴，有什么施政纲领？”
    “哈哈。你这问得，我不好说了。”
    “为什么？”
    “不是我的施政纲领。我说的，是远峰的施政纲领。”这时候，张春林恰好地展示嘴上的功夫。
    “行啦，行啦。快说吧。远峰想做什么。”
    张春林说的，是他参加一个座谈会。他是同事们选举出来的职工代表。因为这个，他也就比一般工人早知道一些事情。
    就譬如这一次，新的董事会后，两办联合工会，找了一些职工代表，开座谈会。因为下一年的年初，要开职工代表大会，远峰要在大会上发言。
    因为张春林敢于发言，每次都有一些提议。这次的座谈会，他也就参加了。
    张春林平时就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带来了大家的一些想法和建议。
    诸如，基本工资，几年没有增加。总的收入，徘徊不前。还有，住房紧张。
    曾经红火年代盖过两批房，解决了一些人的住房问题。可是，远程公司是一个有四五千人的大些企业，要想彻底改变大家的居住条件，真不是靠盖两批房，就能解决的。
    这几年，因为效益不好，房子没有盖。不少职工，尤其是结婚后有了家庭的职工，还住在单身职工宿舍里。
    房子确实是远程公司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
    只要到那五幢单身职工楼看看，谁看了谁胸口添堵。
    不论哪一层楼，想去找个人，特费劲。
    走廊已经不是走廊，几乎每个门口，都有一个用废旧材料搭建起来的小厨房。说是厨房，空间紧乎乎不到一个平方米。里面却摆着一张小案台，一只煤球炉，还有锅碗瓢盆，水桶之类。就是一个人，在里面转个身，也费劲。
    消防部门来过几次，也下达了消防通知书。限期整改，却成了无限期的不能整改。
    有这些搭建的，几乎都是一家三口人。
    居家过日子，有床铺和衣柜餐桌。这间宿舍，也就十六平方米。你让他们把这样的小厨房里的东西，放到房间里，放不下去啊。没地方摆放。
    正规家属区里，不少户人家，还住着二十三平方米的一室一厅。有些人家，面积稍许大点，也只有二十七平米。
    能住上三十六平米的，基本是快要退休的职工，有的住着的是三代人。
    现在，远峰在征求意见的施政纲领初稿，在征求意见时，这两个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被当成最需要解决的事项提出来。
    工会主席达伟是公司的董事。在参加这个座谈会时，他提及远峰在董事会上的设想，就包括提高工资收入。远峰说在他往后的任期内，三年吧，要解决好职工的住房问题。
    至于工资收入，要在三年内，将由现在的人均三百一十七元提高到一千元。五年内，达到三千元。
    达伟这也算是一个爆料。大家听到远峰有这一设想，情绪明显高昂。接下来的发言，也就比之前踊跃。
    张春林在做大嘴巴广播时，说到这一段时，不时地搓起双手。因为，这个，也是让他最为激动的。他家住的是二十三平米的房子。孩子大了，没一个自己的房间。
    女儿一直吵着，要有自己的一个房间。在没有开这个座谈会前，张春林有打算，把阳台做一个封闭式处理，给女儿当闺房。即便能把阳台改造成女儿用的房间，也只有两个平米。
    现在，他企望远程公司的效益赶紧好起来。
    经由张春林这样的广播，还有其他人的传说。参加座谈会的人，都在学着张春林的样子，把这样的信息，当成喜讯一样，到处传说。
    这时，也就有了不同的声音。
    在另外一个地方，另一个地点，有了这样的一番对话。
    “你们说得像真的。盖房，加工资。我不信。”有人抬杠。
    “你这家伙，就是杠子精。”
    “不是我喜欢抬杠。你们想过没有，远程欠银行六千多万呢。就是远峰能耐到，把这笔债务还掉，少则要三五年吧。在还掉欠债，想加工资，想盖房，就是没门的事。”
    有人出主意，“可以不用先还欠债。先解决职工们的问题。只有职工们的收入增加，有了住房，积极性才能起来。到时，再考虑还银行的钱。”
    “你就做梦娶媳妇吧。尽想美事。”
    这样负面消极的对话，让大家正视一个问题。就是远程公司积重过多。
    远峰的设想，确实很美好。
    可要达到这个目标，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