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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轻雷落万丝

      重楼如何未雨绸缪的,飞蓬并不知晓。他收拾完东西,谨慎的在自己身上佩戴各种防御恶念的挂饰,又一次来到了人间。
    锁妖塔早已连残骸都没了,飞蓬寻着风神珠的气息,来到一处在外界号称无解之谜的地方。他取回自己的珠子,正准备离开此地,却感受到下方传来了另外一股气息。
    “雾魂…”那气息熟悉的令飞蓬意外之极,不自觉露出一抹好笑。景天那一世,邪剑仙陨落,雾魂之主与天诛相继失踪,想不到会在这里。
    他蹲下了身,翻了翻土地,把藏在风神珠下苟延残喘了许多年的雾魂之主,从地里掏了出来。天可怜见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稀薄魂魄,所有灵力都被汲取殆尽。
    “与虎谋皮,下场就是被虎吃了啊。”飞蓬清晰感受到来自天诛的恶念气息,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想必雾魂之主二十万年不见踪迹,本就和天诛有关——他是天诛的后手,用来存放灵气。
    若非雾魂本身实力确实不错,人又机警,被取走灵力后及时逃离,又用风神珠掩盖了己身气息逃避追踪,只怕根本就活不下来。被利用到这份上,不得不承认,是够惨的。
    “是你啊…”几近于油尽灯枯,雾魂之主笑得比哭还难看:“飞蓬…”
    飞蓬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遗言吗?魂魄稀薄至此,不入轮回没有活路。”又不是自己人,他可以各种手段齐上去治疗,把魂魄补回来。自己和雾魂之主,确实没什么交情。
    “魔尊…”雾魂之主哑着嗓子说道:“天诛在他诞生时投下魔种,魔种被吞噬了,可天诛借机灌输了大量恶念给魔尊。若魔尊不能战胜恶念,有可能被天诛吞噬掉…还有你…你出自天道,也是天诛的目标。”他撑着一口气,把天诛卖了个彻底。
    蓝眸里精光一闪,飞蓬颔首应道:“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现在就送你去轮回吧。”
    “谢谢。”魂魄飘入飞蓬用阵法贯通的轮回中,雾魂之主最后道了一句谢谢。
    这位上古凶灵落得这般下场,难免让人心生喟叹。飞蓬叹了口气,对天诛越发警惕。至于雾魂所言的恶念,飞蓬却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只怕重楼之前对自己所作所为,便是自己走忘情道对他震动太大,导致恶念趁虚而入了。但重楼最后聚拢完自己魂魄,不惜众叛亲离,也将自己送回神界,便证明他已经摆脱了这份影响。否则,重楼也不敢入混沌,更休提对付天诛了。
    “目标也有我?”飞蓬念叨了一句,眼睛里戒备之色更深。低头轻抚照胆神剑的剑锋,他轻声道:“若是避无可避,那就决死一战。”
    照胆神剑的剑柄蹭了蹭飞蓬的手,无声表达了毫无畏惧的支持。
    飞蓬笑了笑,将空间器具里的一切都转移至青穹风神珠。
    这枚神器开始是女娲所备,后来被飞蓬、重楼几次淬炼,又经过人间大劫,沾染了些许气运,品级上竟是丝毫不亚于九泉神器,在混沌依旧能稳定使用,哪怕动手时波动再大,被弹飞亦不会破碎。
    只不过,飞蓬看着珠子的时候,不自觉就神色复杂起来。他握紧风神珠,不免想到穷奇血玉,再想到那个魔,还有之前的二十万年时光,甚至恍惚间依稀能感受到属于那个魔的温度。
    但这种种繁杂情绪没有持续多久,飞蓬收起风神珠,眉眼间已尽是坚毅。无法忘怀是真的,无法释然也是真的,他不会欺骗自己的心。
    无论前路如何,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关心自己的人,他都不会再度寻死,也同样会小心谨慎。站在人间缓缓一笑,飞蓬总算动身前往混沌。
    这时,混沌深处变幻莫测的星云中,据说被女娲困住的天诛,悄然钻了出来。他回眸看了一眼牢笼,冷笑一声。
    不惜一切代价分裂灵魂,这其中的损失,我自然要讨回来。魔尊重楼擅长空间法术不好下手,本身也不是你三皇感情上多在意的后辈,可神将飞蓬却是不一样了。
    他出自天道,灵力虽精纯,也还是算与我同源而出,吞噬起来不需要麻烦转化。再者,他还是天帝神子,若能送伏羲一场丧子之痛,也不枉自己如此冒险了。
    天诛和逃出时一样,悄悄消失在原地。分裂灵魂的□□术,本就是天诛和女娲周旋多年时,故意瞒下的绝招,自然没让同样还在牢笼里追捕他的女娲察觉到。
    唯独有一个人隐隐发觉了不对,正是重楼。他没多久就通过空间法术来到这里,打出几个法诀后,眉心不禁紧锁。
    所谓未雨绸缪,自是不在乎麻烦和费劲。为了飞蓬的安全,重楼到处留下隐蔽的空间阵法,每用掉一个,就原地再塑一个,不间断的在整个混沌里巡逻。
    这样的办法适合逃离和追捕,但极其耗费灵力,也对空间法则感悟有极高要求。就算是同样通晓空间法则如地皇神农,亦不敢在危险的混沌里,如此肆无忌惮。
    可重楼不在意这样的消耗,他每到一处都收集混沌中的灵物,或酿酒或做膳,为自己增补灵力。当然,十次有九次,他是恍恍惚惚就按照飞蓬的口味来了,做完后对着满餐桌非是自己口味的菜肴佳酿发呆。
    最后,重楼回过神来,把菜肴汤羹文雅的吃完喝光,自己整理杯盘狼藉,仿若飞蓬还在的时候。
    只是,这次再没人吃过饭,会一边喝着酒,一边为自己煮茶,投过来的视线里,全是让重楼打心里就温软松融的笑意了。
    也不会有人彻底吃饱喝足之后,安心的闭着眼睛缩在他怀里,任由他抱去沐浴更衣了。更不会有人与他同床共枕,安睡至天明了。
    但也正因为不敢休息、不想休息,重楼才会把所有精力投注在阵法里,令每个空间阵法,都和他感官相连。一有不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附近,立即就会被重楼察觉,便如此刻:“是谁…”
    “天诛吗?可这里没有邪气啊。”重楼喃喃自语,心里把最近来混沌的钟鼓、瑾宸等人气息与之比对。
    在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之后,重楼不敢耽搁,当即就追了上去。
    当然,他也联络了赤霄和瑶姬,让他们帮忙调查是否又有人进入混沌。因葵羽、沧彬已带领天魔族守在混沌出入口,赤霄、瑶姬调查速度远比重楼想的快。
    在知晓除飞蓬外,最近确实无他人进入混沌后,重楼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在三番五次给女娲送去讯息,或者对外送讯息,却再无音讯之后,追着天诛的重楼脸色更黑。他再次拿起通讯器,语气分外肯定的说了情况,让同伴们立即告知三皇。
    不提魔界那边鸡飞狗跳的情况,重楼转而联系飞蓬无果,神情自是愈发担忧。那份发自内心的不安,在他发觉天诛的气息消失不见后,瞬间发展到了巅峰。
    那一霎,无言的恐惧攥紧了重楼的心。
    混沌一角,天诛的脸色黑成锅底。他自认没有小觑飞蓬,只因六界内流言蜚语的试探,让天诛并不认为飞蓬真在重楼手里吃大亏,不然飞蓬为何那么淡定,根本不屑于澄清?
    但自己是三皇境界,对方只是先天生灵,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飞蓬已有半步三皇的战斗力,与自己猜测的未免相差太大。若非开始就不怕消耗的布下结界,还真让飞蓬逃了。
    “你确实是可造之材,若本尊没以大欺小的同时,还谨慎的布下天罗地网,你确实打不过也绝对能逃得掉。”天诛冷不丁赞了一句:“倒是比魔尊还难对付。”
    他的语气不乏叹息:“时间法则掌控到花开花谢一念间,能将敌人所有生命力尽数凋零的地步,各界委实低估了你。若魔尊当时没趁你耗尽灵力下手,哪怕你本身被封印,他也不见得能讨到好去。”
    “过奖。”飞蓬嘴角血迹蜿蜒而下,一滴滴蓝金色坠落,是心头血,足见伤势之重。
    但即使如此,他的笑也依旧从容无惧:“上古时期盘古大陆之上,有一处苍穹之崖,那里有一种特殊的花,名为伽罗岚花,有传言说其开谢蕴涵天地至理。”
    忽然听飞蓬说起题外话,天诛竟也没急着打断,反而好奇的追问:“愿闻其详。”
    “我问过女娲娘娘,娘娘告诉我,若从未向下堕落,便永远不会知道,如何才能向上翱翔。”飞蓬轻轻一笑:“后来我才明白,对永生种族来说,堕落指的是什么。”
    天诛若有所思:“永生堕落,那想必是不复长寿吧,也就是轮回?这对感悟时间法则有帮助?”
    “不错。”飞蓬笑意更深,适才的激战让他身受重伤,可握着剑柄的手一点儿都没有颤动:“七情六欲之苦,炼化有利于滋补魂魄,这是大多数人能猜到的。但生灵由生到死的过程,本就是光阴和生命的体现,操纵时间也就能操纵生机。”
    天诛了然,忍不住鼓掌:“好高明的悟性!”
    “过奖。”飞蓬第二次自谦,顺便礼貌的提出了困扰他的疑惑:“请问,你是如何锁定我下落的?”
    天诛微微一笑:“你真以为,我没发现雾魂的下落,没看见你的珠子吗?”
    “原来如此,那是诱饵!”飞蓬猛然一震:“你吸收雾魂的灵力化为己用,只给他留下魂魄,他依托风神珠苟活,自然不知不觉会让自己的气息覆在珠子上。”
    他苦笑道:“苍茫混沌,追踪别人的气息很难,但自己的气息就很容易了。”
    “不错,我吸收掉雾魂的灵气后,当即撕裂了魂魄。这部分魂魄以雾魂的灵力供养,从未在女娲面前出过手,为的就是被女娲低估,好逃出她布下的囚笼,然后感知到雾魂的气息,还有你的位置。”天诛缓声笑道:“我如此机关算尽,你栽的不冤,飞蓬。”
    飞蓬很认同:“让一个三皇这么算计,是我的荣幸,死也只能说技不如人。”
    “但是…”天诛定定看了看飞蓬,想到适才那一战,连自己都觉得惊艳的时光法剑,不自觉起了爱才之心:“同出于天道,你若愿意和我站在一起,我可只吞噬灵力、留你魂魄。”
    他语含真挚:“甚至,我可以带你去混沌中的另一方世界。那里天道被我吞噬,前不久被重楼他们斩尽杀绝,以你时间法则可操纵生机。待生机恢复之后,我为天道,你为世界之主,难道不比此方世界高手辈出、颇受掣肘来的好吗?”
    “不好。”飞蓬挑起眉头,用更真挚的语气反问回去:“躺平晒太阳,平日里吃吃喝喝睡睡,什么烦心事都不用想,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天诛:“……”他一时间竟是无言反驳了。
    深深看了飞蓬一眼,天诛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叹完,周遭便黑气大盛。
    重伤在身的飞蓬动手速度丝毫不慢,时光法则覆在剑光上,一道道一条条迸发而出,绚丽又明艳,映衬的蓝金色血珠更加璀璨。
    黑气被屡次打散、消弭,又被天诛泛出更多,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却也渐渐稀薄了下去。
    但黑气稀薄的同时,剑光也不复明丽。飞蓬持剑的手逐渐颤动不稳,照胆神剑终被黑气击飞出去,可象征殒神秘法的光晕已再次运转,于神印处闪亮。
    飞蓬宁肯彻底陨落,再无复活机会,都不愿意让自己一身灵魄,都便宜了天诛。但正在此刻,他清楚瞧见天诛的脸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这个充满玩味的笑,让飞蓬后背一凉,却已被两柄利刃刺穿了琵琶骨和神印。强大的灵力从背后侵入殒神秘法的阵印里,顷刻间便将阵法破坏殆尽。
    “魔尊!”飞蓬的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不可置信之余,是彻骨的恨与绝望。
    只有魔尊重楼,才能做到如此顺遂的阻止殒神秘法,因为对方在吃过一次亏的地方,从来不会跌倒第二次。
    果不其然,一只铁臂从身后禁锢了飞蓬的腰身,熟悉到让人发冷的温度袭来,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飞蓬颈间,声音平静而沉稳:“不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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