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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惊云纷纷掠短篷(九)

      【很对不住各位断了一天】

    目送韩冈离开崇政殿,赵顼的眉头始终没有松懈下来

    韩冈会为种谔火烧火燎的跑来请求入对,并说事关军国重事,让赵顼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隐忧

    但韩冈请求收回早前发出的诏书,赵顼却万万不能答应

    他可没颁下许种谔便宜行事的诏书种谔这一次违抗军令,为争功抢先出征,几坏朝廷大事此风如何可长?

    强令种谔回兵,的确会伤了鄜延路近十万大军的士气,但只要粮饷充足,士气这玩意儿而还是很好鼓动的赵顼相信到了灵州城脚下之后,鄜延路的士气不用耗费唇舌去鼓动,就能自己冒出来

    而默认种谔的行径,则是会给其他几路一个极坏的榜样,到时候人人赶着出兵,却不管有没有做好准备,那么结果只会差

    两边都有坏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赵顼权衡一番后,没有任何犹豫的便下诏严令种谔回师就是韩冈来劝谏,也无法改变赵顼的想法

    但注视着韩冈步出殿门,赵顼心中隐藏的担忧却变得沉重起来

    韩冈毕竟是西北出身,论起对西北军事的了解之深,朝中现在就唯有他一人而已韩冈如此心急的要为鄜延路的辩解,赵顼都不能咬定是他错了以韩冈之前反对急进的态度,也不能将他今天袒护种谔之事归结于私人交情

    赵顼头正疼着,现任御史中丞李定已经在殿外通名了

    依照今天入对的次序,方才赵顼就该召见李定了,韩冈说是事关军国重事,才抢前了一步

    李定进来叩拜行礼之后,就呈上了一封折子:“陛下,这是近两日台中审问苏轼的口供凡前日所劾种种,其皆已服罪”

    赵顼随手翻了翻,不用李定详细解说,只看了供状,就已经怒气勃发了

    之前御史台对他的所有指控,苏轼竟然全都承认了讽刺盐法、讽刺水利工程,讽刺免役法、讽刺便民贷,藏在诗句中的险恶用心,苏轼在御史台的审讯中全盘招认

    赵顼不是蠢人,自是明白,犯人对罪名承认得竟然这般爽快,要么是受刑不过,要么就是在掩饰重的罪行

    “可曾用大刑?”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双眼不放过李定脸上的任何变化

    李定低眉顺眼,回答则是肯定有力:“苏轼名高当世,辞能惑众为避人言,台中不敢用刑”

    好个不敢用刑赵顼怒意盛苏轼当真名气大,连弹劾他的御史台都只敢审问而不敢拷问

    “此案必须深究到底”因为方才跟韩冈的一段对话,赵顼情绪已经很是烦躁,现在则深一层,“李定你给我好好的审问审明白苏轼他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多少人与他书信往来的,一同讪谤朝政?这些人,都给朕一个不少的审出来”

    天子的语气中饱含的怒意,能吓昏胆量小点的朝臣李定则喜出望外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劝说赵顼穷究到底的言辞,根本就没派上用场,

    他叩首领旨:“臣遵旨”

    赵顼虎着脸,握起拳头在御案上捶了一下,他现在完全没有宽宥苏轼的想法

    原谅臣子的冒犯,这份德量,赵顼自问也是有的

    当初仁宗皇帝被臣子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又差点被汗臭薰昏过去,回宫后还要抱怨两句可他赵顼,过去每次召见吴充,吴充项下赘瘤臭气熏天,他回宫却是连抱怨都没有过

    因为他知道,吴充等人再怎么争,心思终究有一部分是为了国事,不全然是私心

    但苏轼不同在赵顼看来,苏轼完全是怀着私心在发泄心中的怨气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谁在台上,他就看谁不顺眼,只有自己最聪明

    其实这样的人,赵顼也见得多了,一般来说,也只是一笑了之而已,赵顼跟不会放在心上

    可苏轼偏偏又是名声极广若说韩冈在外界被传说是药王弟子,那苏轼就是货真价实的文曲星他的诗词,人人喜爱,他说出来的话,也自然多有人信服

    这样的人议论朝政,纵使仅仅是诗词上做文章,可他带来的恶劣影响,是普通人说上一万句都比不了的

    赵顼无法容忍有人诋毁他的心血,尤其是能煽动人心的臣子看到了供状,若说他对苏轼没有动杀心,那可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赵顼当真想一刀下去,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他自登基之后,整整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让大宋一步步的强盛起来眼下的局面是他一手打造,心血浇灌,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哪个父亲能容忍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被人污蔑?

    说起变法,世人想起的都是王安石可王安石的去留,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他做不了权臣

    如今已经做到了强兵富国的大宋,的确王安石主持变法得来的结果但王安石是在他赵顼的许可和控制下主持变法赵顼在变法上投注的心血和精力不比任何一名臣子要少,而且他的冒得风险可远比任何人要高……而且是高得多

    他赵顼可是将大宋天下都押上去了

    如果变法失败了,王安石不过丢官去职而已,连商鞅那般的性命之忧都没有可是对于赵顼来说,国事一蹶不振,自己的声望落入谷底,甚至有帝位不保的风险——为了推行法,宗室都被他得罪干净了

    变法带来的好处,是赵顼所挂在心上的成就所以王安石尽管已经去职,但法依然还在稳定的运行,无他,只是因为变法是赵顼的心意

    真宗、仁宗的时候,一听到边关急报,没人会认为是好消息不是辽人要趁火打劫,就是党项人又破关杀进国中劫掠在那些年中,边疆一旦有军情,东京城中总会一夕三惊,各种各样的谣言总会传得遍地都是

    可如今呢,一夕三惊的是党项人是契丹人

    大宋官军已经有实力彻底百年之患了

    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敢说法的不是,而且还传播得极广,煽动士民之心,这是赵顼完全不能容忍的

    得到了天子的全力支持,欣喜的李定起身退了出去

    赵顼端坐在御案之后,脸上的神色如同极北的冰山,与外面温暖宜人的春光截然不同

    他不会轻饶了苏轼他不会再让反对和争论干扰朝堂

    结束了对西夏的战争,接下来就该准备对辽人作战,以图收复幽燕云中但契丹不是西夏可比,即便会有内乱,但也照样不可轻辱

    对西夏,只要动用陕西和河东的军队,再添上几万京营禁军,就已经是绰绰有余可攻打辽国,则是举国之战,要动员全国上下的所有力量而在举国之战的时候,必须国中内部要安定,不能前面正打着仗,后面却突然翻了天

    为了达成自己毕生的心愿,赵顼不介意先拿人开刀

    ……………………

    韩冈出了崇政殿,便与与李定擦肩而过

    在拱手揖让中,韩冈敏锐的发现御史中丞眉间如有春风拂面而韩冈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阴沉着一张脸

    好了,这一下身上的责任全都卸掉了,顺带还跟种家缓和了关系

    韩冈竭力不让自己心头上的轻松情绪在举止和言辞间泄露出来,但脚步还是比正常时要轻快上少许

    不过对于这一次的战事,韩冈则是越发的悲观起来

    十根手指伸出来都是各分长短,此番出阵的六路,也是各路有各路的情况出兵多有出兵多的麻烦,数以十万计的大军,有品级的武官都数百近千,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人智,有人愚;有人激进、有人稳重;有人爱用奇兵,有人则喜欢临堂堂之阵不同的性格带出来不同的军队要整合他们,并不是粗暴的截长补短,将出头的椽子打压下去就能成功的

    天子和朝臣对战争充满幻想,以为西夏就是个破房子,一脚就能踢倒换个时代,多半就回叫嚣着三个月内灭亡西夏,投鞭断流的什么的了

    韩冈只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落到最坏的场面,三十年养精蓄锐的结果不要一朝断送就好了

    幸好王中正应该清楚这一点,也不会蠢到将所有希望都押在灵州上,河西走廊的凉州肯定不会放过与其跟高遵裕、种谔他们的抢大饼,还不如先将自己碗里面的肉送进肚子里去

    一旦官军控制了河西,收复了银夏,即便这一次没能成功的夺占兴灵,西夏国的结局也不过再拖上三五年而已

    韩冈现在另外还是有些担心辽人

    都说辽国这一次必然内乱,却让大宋君臣的期盼许久的喜讯却始终没有消息,现在只是从回归的正旦使身上知道,辽国任天子在太师兼太傅的陪同下,一如往年的前往鸭子河的春捺钵,主持延续了百年的头鱼宴

    耶律乙辛的决断让人心生敬意不是每一个权臣都敢带着皇帝在国中四处巡游,但耶律乙辛却

    如果辽国没有发生内乱的话,那么耶律乙辛必然不会坐视宋军灭亡西夏,肯定会出兵或许会遣兵援助西夏,或者是干脆出兵河北,以图围魏救赵

    幸好郭逵去了河北

    有郭逵坐镇,韩冈也能放下心来,倒是可以将河北之事放在一边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最坏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在韩冈看来,耶律乙辛能将自己的位置稳定住已经很了不起了,想要援助西夏,恐怕只能是口才和道义上的帮助而已

    不至于会到那种地步

    韩冈摇摇头,将无谓的担忧抛诸脑后,但不知为何,他的脚步确有几分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