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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

      闻老师轻描淡写道:温老师在上面拉琴,下头有人闷头做卷子?
    他克制了一早上都没有过去看温老师拉琴,这帮崽子不珍惜机会,第一节 课敢来这一出?
    那也不是!后头大伙儿唱歌了才有人偷摸着写!课代表直接跑了:您先忙您先忙!我回去上课了!!陈老师再见!!
    闻玙拿着教案直接去了教室。
    满教室学生本来还在各玩各的,瞧见闻老师挟着一阵凉风走进来,后背莫名发紧。
    音乐课代表过来。
    任燕月忙不迭扔笔站起来,跑到讲台旁边跟班主任小声汇报。
    闻玙轻声开口:让这五个人大课间跑三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他转头看向黑板的作业栏,若有所思:都写完了?
    学生们终于想起来要抱团:没有!!老师我们绝对没有上课写作业!!
    闻玙笑得很痞:还有下次吗?
    绝对不敢了!!!
    很好,他愉快点头,转身加了两行:P144至P147做完,明早上交我来改。
    完事拍拍粉笔灰,潇洒走人,徒留教室里一片哀嚎声。
    刚才没有见面的说辞,现在有了。
    身为班主任,怎么也该正经过去道个歉。
    二楼办公室里,温郁再一次打开了淘宝页面,开始搜索办公室里可以养什么。
    他摸鱼间隙听着外头的动静,形体管理到位,背脊笔直坐姿斯文。
    闻玙敲了敲门。
    温老师。
    温郁秒切商业式模板表情,皮笑肉不笑:什么事?
    闻玙走向他,正色道:刚才上课
    往后退。温郁抬起笔,朝他身后指:退三步,到这,好,你说吧。
    闻玙扬起眉毛表示不满。
    温郁笑得很无辜:对流氓的基本防备。这位同事,有什么事?
    刚才上课还好吗?
    讲了点流行音乐,没什么压力。温郁思索几秒,又补充一句:有几个学生乐理基础很好。
    闻玙估算着他怒气消了多少,平静道:我课代表说,有学生在你课上偷着做卷子。
    多大点事,温郁不以为意,低头关掉淘宝界面:没别的请回吧。
    他又把所有屏障都张开,刺猬般撑起小刺。
    闻玙原地站了几秒,心想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被渣的不是老子吗。
    我被渣了十年,寡妇似的在这守你半天,现在还得哄着你了?
    温郁关了淘宝页面见他还没有走,一半上班摸鱼怕被抓包,一半怕这混蛋又胡来,心虚地又开了个WORD的文档,敲了个毕业答辩般又臭又长的鬼标题。
    闻玙听着键盘声都能猜到他在写什么,一个人等了很久,才低低笑了一声。
    在赶我走啊。
    温郁停下动作,莫名被这一句话搞得喉头发干。
    他随手扯了张备忘贴写了几笔开会时间,不看闻玙的眼睛。
    当班主任刚开学挺忙吧,别耽误事情。
    撑了几秒没有忍住,抬头瞄了一眼。
    一眼瞄到男人仍旧望着自己,眼神落寞,像是无处可归的野狼。
    闻玙骨架高挑颀长,五官又深邃瞩目,很有兽类的危险气质。
    温郁看一眼就感觉这男人他妈的像个黑洞,能把人无声无息往他那个地方吸。
    你诈我呢,别玩这个。
    他低头继续写东西,几个八分音符摞在一起叠罗汉,也不知道在便签纸上想表达什么。
    不要上套,一不小心等着骨头都被啃干净吧。
    还是没忍住,又抬头瞄一眼。
    怎么感觉闻玙二十几岁比以前还好看呢?
    眼尾长长的还往上挑,一副祸水相。
    温郁笔头一摁,声音低了下来。
    那天扇疼你了?
    闻玙见他入了套,克制着低嗯一声。
    是我喝多了,对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道:这么多年,说不生气是假的。
    什么解释都没有,像是藏了一堆事没有跟我说。
    温郁,我也不是圣人,没那么多的耐心。
    今天有学生捣乱,是我没有管好。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忍着情绪没有多说。
    抱歉。
    温郁怔住几秒,手里的笔掉到桌上。
    这还下什么棋,对面上来都直接将军了,洗白白自觉打包扔过去赔罪都不够啊。
    他手忙脚乱地捡回了笔,也嗯了一声。
    这周末,我请你吃顿饭。
    玙哥,谢谢你照顾我。
    闻玙见好就收,退到办公室门口准备走,又转了回来,大狼尾巴试探性晃来晃去。
    真不想再亲一个?
    温郁板着脸过去关门:我就知道
    男人抵着门讨饶:行了行了,你都回来了,咱们有什么不能说开了好好一块儿过吗。
    你看我都不生你的气,还不开心点?
    温郁压着门,没有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不能。
    他深呼吸一口气,调动出最成熟的语气。
    闻玙,我们都二十七了。
    我们都不可能只为自己活着,对吧。
    十七岁还能不管不顾想爱谁都可以。
    二十七岁,别发昏了,你知道我现在到底变成谁了吗?
    你看到的我好像完完整整,其实我就是一个壳子,壳子下面藏着人形那么大的洞,空空荡荡,走起来透着风。
    话未说完,门砰的一声完全关上。
    温郁失神片刻,许久没有听见脚步声,又有些仓皇地打开门。
    他怕他走了,又怕他没有走。
    男人等在门口,落影如张开的一张网,伸手刮他鼻子。
    你骗谁呢,嗯?
    第6章
    周五下午下起了雨。
    天气热,北京气候又典型的像个烘干炉,小雨稀稀落落淋完高温猛蒸的感觉登时上来了。
    温郁出门前特意看了眼茶几上的半袋黄瓜味薯片。
    放四天了,脆的一比。
    这要是搁广州,当天就能软的半点脆劲都没有。
    他掏出手机搜索探监让不让带薯片,答案啼笑皆非。
    排在第一行的是只要你去有心去看他,他都会很开心的。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关心和温暖!
    再往下翻,答案里还有健康向上的书籍、职业教育教材等。
    温郁门都开了一半,返回书房里随便抽了几本书,一古脑丢帆布包里。
    亲爹是个要强的人,坐牢这么多年也没见性格变化多少。
    蒋南之的大奔停在胡同口外,有个穿校服的小孩儿在旁边一直在抖空竹,呼啦呼啦的响声比蝉鸣还聒噪。
    温郁上车的时候,她特地回身看了一眼。
    给你爸带了什么?
    花露水,零用钱,几本书。
    花露水估计不让带进去。蒋南之报以同情的眼神:你想想,但凡有人混点硝酸甘油捎进去
    温郁把花露水怼在了副驾驶上:送你了,给它系个安全带。
    蒋南之接过往自己胳膊肘蚊子包上喷了两下,喷完才想起来什么,骂了一声。
    靠,老娘今天喷的蓝毒。
    温郁坐在后排直乐:那你今晚干脆陪我去吃火锅得了,咱吃大份的,迪奥才值几个钱。
    放你的屁去。
    北京一共有二十多个看守所,四个监狱,四个都在大兴区。
    温郁前几天精神总是紧绷着,到了正式见亲爹的日子反而松弛下来,歪倒在后排座上睡了很久。
    他像是有一半意识还存在着,甚至边睡边能识别出来南之姐的车是不是在别旁人的道。
    又有一半意识完全昏过去,能梦见小时候自己举着糖在院子里乱跑的日子。
    直到车子猛拐一个弯,温郁才被甩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蒋南之把纸盒扔到他怀里:大艺术家,把口水擦一下。
    温郁很听话地抹了一把,突然说道:我梦见我妈年轻的时候了。
    她现在也不难看。蒋南之说完之后沉默几秒,漫不经心地倒车入库:你可以给她多挑几顶假发。
    真是不科学,温郁喃喃道:她以前说什么都要把我拉到广州上海去,现在居然放我来这教书了。
    狱政管理科跟你约了几点?
    四点到四点半,温郁看表才意识到路上耽误了,他啊了一声,抱着袋子出去:我先去了,你车上等我!
    狱警又换了个年轻人,碰头时说话很客气。
    身份证原件和亲属关系证明带了吧?
    温郁把东西递出去,瞧见远处泪眼婆娑的老太太,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儿是有点冷,狱警看他一眼:你平时很少来吧,以后多穿点。
    好,谢谢。
    不同于影视剧里太平间一般的阴冷诡异气息,这里白墙铁窗,看着中规中矩,没什么感情。
    既不会营造氛围要把人往死里摧毁,也不会给太多出去的诱惑,是一种制度性冷漠。
    宣传栏里打印了几张改过自新劝人向善的真人真事,温郁抱着帆布包边看边等,探监室的门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狱警出来叫人:4097温健武家属!
    温郁立刻站起来,肠胃里有什么开始翻腾。
    他隔着玻璃窗看见了父亲,两人客客气气地相对坐下,一人拿起一边的电话。
    温健武依旧剃着寸头,脸上添了几道皱纹,见到儿子时会习惯性抿唇,不想暴露太多情绪。
    儿子留在瞬息变化的信息社会里,父亲活在还用小灵通的十年前,其实聊不了太多。
    温郁十几岁时不懂事,每次去探监时都兴高采烈地讲外面的变化,想跟爸爸共同畅想下他出狱以后的美好世界。
    后来某一天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儿跟在渴死的人面前表演喝水没什么区别,好几晚都没睡着。
    渐渐地,他褪掉了少年气,五官骨架也不断成熟,能和父亲说的话越来越少。
    本来想给你带两包薯片,感觉不让捎进去。
    小卖部里有。
    温郁哦了一声,想起来监狱里是有小卖部,不光可以买零食花露水,还可以刷卡。
    他摸摸头,意识到半个小时的探监时间有点太长了。
    难道其他监狱家属见面的时候都在没话找话?不应该啊。
    温郁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了书。
    我给你带来点消遣。
    旁边狱警投来警惕的目光。
    温郁把书递给狱警,一本一本往外递,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拿了些什么。
    一本《日语五十音图》,一本《浮士德》,还有一本《C++程序设计经典教程》。
    他冷不丁笑起来,拿着电话道:你闲着没事学学C++挺好的,出来还方便再就业。
    温健武跟着笑了一声,目光在端详他如今的穿着打扮:这次来北京呆多久?
    呆很久,温郁才想起来这件事没有说,往玻璃窗靠近了许多:爸,我回一中教书了。
    你妈妈怎么办?
    她去年就出院了,就是头发长得慢,老嘟哝着不该化疗。
    温健武垂着眼睑,终于流露出一丝狼狈。
    你妈妈一直很爱美。
    对了我的事,会影响你教书吧?
    温郁目光还停留在那本砖头厚的编程书上,过了会才道:政审过不了,不可能拿编制。
    不过我们学校有个高端人才引进计划,我在国外读了几年书,也刚好够那个门槛。
    我现在住回四合院里了,虽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但感觉也还不错,小院子很清静。
    他絮絮说了许多,发觉父亲一直只是沉默地听着,笨拙地关心了一句。
    监狱里蚊子多吗?
    温健武摇摇头。
    去外面劳动的时候才有。
    话题至此中断,实在没法往下聊。
    温郁看了眼表,还有十几分钟可以聊。
    他想了又想,还是站了起来。
    先走了,下个月再来看您。
    保重身体。
    温健武随着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
    再回到车上,温郁靠着后座皮革椅背,长长松了一口气。
    蒋南之透过后视镜看他的样子,像是端详一个极脆弱又坚强的矛盾体。
    火锅吃哪家?
    簋街那家,走。
    这一路从大兴又开回二环路东直门,温郁一路看着外面,没怎么说话。
    蒋南之被他闷得开了几次窗户,半晌才道:听说学音乐的感情更丰富一点,你现在是怎么个感情?
    她不是知心姐姐那种类型,但又怕这弟弟自闭到傻掉。
    我啊,温郁认真想了想:我没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蒋南之留神着立交桥到底该往哪边拐,不假思索道:你看看哪个去探病探亲的,不是哭得稀里哗啦,你妈当时淋巴癌确诊的时候,你都没什么反应。
    那能是没反应吗?温郁反问道:你碰见一镜子碎了,第一反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