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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着不耐烦的少女,小贩们支起自己的帆布摊。破败的店铺放送出廉价而略显过时的流行歌曲,时而夹杂着平板又聒噪的“晚报”“收废品”的叫卖声。
我像一匹被世界抛弃的野马,一个人孤独地踯躅在这条商业街,并且挨家挨户浏览着他们的橱窗。
突然,我的目光被一只小小的玻璃球刺痛了——那是一家幽暗而不起眼的礼品店,马上要结业的样子,看摊的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老板,连灯泡都舍不得打开。
那个小玻璃球被搁置在墙角展架上,一个最易忽略的角落,仿佛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刻意摆放。我掂起脚尖,小心翼翼取下来,仔细拂去上面的微尘,拿在脸颊前轻轻摇晃,透明玻璃罩里就立即下起了飘摇的白雪。
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甚少下雪,倒是潮热的天气一直漫长无期——雪对我而言遥远又美丽,像藏在桃木书架上的一个童话,轻易触碰不得。
我是那样的满心眷恋,几乎舍不得讨价还价,立即付了钱,将它捧在我的掌心,逃也似的跑出了店。冰冷的玻璃球,蕴涵着所有神秘的惊喜,随着身体的轻轻抖动,温柔的雪片就惆怅零落,美丽而陌生的情形,又奇妙又诡异。我完全被它迷住了。
晚上去翩翩家吃饭,在冉冉的薄雾和清寒的空气里,她家大房子亮起一片黄色的灯光,远远望去,暖眼而又暖心。
仆佣们准备晚餐,翩翩开了一瓶84年份的法国红酒助兴,“我爸爸说,八十年代是法国红酒最美好的十年,支支都值得久藏。”
年少的我对“酒”字多少有些抗拒,连连摇头。
翩翩笑嘻嘻地捏捏我的下巴,“湘裙你真老土,这可是上好的苏维翁,大人吃法餐的时候都要点瓶红酒来配呢。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就带我去‘古堡’庆祝,那是真正的法国宫廷菜:雪白的细麻桌布上装点着全套银餐具和当日鲜花,还有提琴手在身边单独为你拉奏,真是有情调呢!”
我拗不过她,接过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小口,那酒如最柔软的丝绒,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后滚落下肚。这时,翩翩又打开了小小的无线电,跳过沙沙的干扰声,隐约听到不知名的电台在放肖邦的小夜曲,真是诱惑啊。我们不由一口接一口,很快就半瓶酒下肚,整个人从心底暖起来,所有的孤单凄楚都退到了世界尽头——原来醉着的时候,人是如此幸福。
晚饭后我和翩翩牵着手在走廊里看星星。由于室内外的温差,巨大的玻璃窗上布满了水汽,翩翩总是闲不住,拿手指淘气地划来划去。我笑着摇头,正准备戏谑她,蓦然惊觉她划的竟然都是“桑子明”三个字——大大小小、行草隶篆,重叠反复、规整肆意,自翩翩指间流出,时而甜蜜时而滞涩,仿佛那是来自天国的什么密令,而叶翩翩,正是读取参透这密令的得道高僧。
虽然已有所准备,然而事临亲眼,心底还是重重地痛了——那支会飘雪花的玻璃球被我团在掌心反复摩擦,几乎焐出和身体相近的温度。
我突然想起当时在袅袅的青烟里求取的签语,那不可知不可解的箴言,原是千年修炼的果吧,却偿还在今生这昙花一现的聚散里,到底是该庆幸呢,还是该悲哀?
初识桑子明的那天,我正在看那则禅偈故事,“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可是我命里的佛主在哪里?为何我从不蒙他眷顾而前来点化?那么叶翩翩呢?如果她才是可以带走甘露的长风,难道我就注定是那只执迷不悟的蜘蛛?我这样巴巴地在世间走一遭,真正的意义又在哪里?况且我的命运尚不如蜘蛛幸运,因并没有什么芝草为我做好心的后备!
不知过了多久,翩翩所写的字迹逐个洇淹化开,流下一道道水痕,并终于露出玻璃本色。透过这水色的玻璃,可以看见遥远的猎户星座,它孤独而骄傲地伫立天空之端,漠不关心地看着人间的一切。
仆佣问我们是否要洗澡,翩翩请我先去。我心烦意乱、稀里糊涂,竟将玻璃球也一同带到了浴室。湮湮的水蒸汽很快模糊了视线,玻璃球上也同样蒙了一层,我用手指轻轻划过玻璃球,然而划掉了还有、划掉了还有,于是干脆将它举到花洒下面——在蓬蓬的水流下看冬雪飘飘,简直有种梦幻般的奇异感觉。
水顺势流过我的头发和肌肤,发出柔软而干净的声音。这样时间久了,指尖的皮肤起了褶皱都没发觉。
翩翩“嘭嘭”地敲门,“湘裙你好了没有?快出来看我的圣诞新衣,是叔叔从日本带回来的,三宅一生的牌子呢!”
我匆匆裹了浴袍,将玻璃球掖在腰间的绸带里,急急应门而出。
翩翩层层叠叠披挂好,正在门外静候。那田园风格的衣裙果然非同凡响,浪漫的乡村小碎花装饰着繁琐的荷叶边,一眼看去,翩翩好似十七世纪的牧歌少女。
然而最夺目还是她腕上的一只镀金牌子,翩翩直伸到我鼻子底下,“湘裙你看!”
牌子的正面用精巧的绿宝石镶出一片叶子,反面只得一个字:“明”!
“这是送给桑子明的圣诞礼物——情侣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