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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天的工作有多累,回来必须认真看一两个小时的书……多少个夜晚,我猛然惊醒,而此时伦敦著名的雾正秘密而至,以细碎锯齿将我更加撕扯得支离破碎。湘裙,那个时候我开始思考更高意识形态的问题,也许是玄学或者宗教:我是那样的循规蹈矩,一直是家人的骄傲和他人的楷模,而我明明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的,怎么一睁眼,周围却已换了场景?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轻狂,原来冥冥之中还是有主宰的:它冷瞰着你,熟知一切却不予以透露,一幕一幕来龙去脉,在它不过是随缘而现,泡影、昙花、生生灭灭,让人完全不能理解,只好做些无谓的挣扎——真像个没完没了的游戏啊,想起来就叫人疲倦。天意戏弄于人间,人颠簸于诸天的悲喜,而天意之上还有天意,茫昧的都只不过是层层的众生,一层又一层,像是蒙着眼睛玩捉迷藏的游戏。而我太清醒,这生命的偏差于我就更像明显的酷刑——我即使这样努力又有何用?西方人同东方人一样势利:没有背景没有资历没有后台,一个化工大学算得了什么?这里现就守着牛津剑桥——你读过基督降世诗?三个博士去朝圣……我现在就是那种感觉:看看后面已无路可退,可是前面还是前途茫茫,在这无尽的痛苦中,你是我唯一的支持,湘裙,但是,你并不爱我……”
晋玄紧紧地拥住我,第一次,我们靠得这么近。而我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的面颊埋进我的颈窝、他的泪水滑过我的脊背、他的亲吻渗进我的发脚。我听得到他来自心灵深处的啜泣与碎裂——然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晋玄,我不晓得如何启齿,时间于我们是这样的残忍:比起年老,我们没有很老;比起年轻,我们又不再年轻。我们早已过了寂寞的青春和叛乱的岁月,可颓知天命还未有资格,于是只剩无尽的倦怠与畏惧。不得已间,将所有的可得不可得、似懂非懂,都交付给无所不能但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神,企求他凌迟我们的时候手下留情,企求他不要一刀刀割得太残忍!
出来时日头降了旗,天光渐深渐紫渐远起来,整个世界都像是悬着柔软的丝绒帘帷。我忘记了来此处的意图,只任由他孩童般地拖着我的手,领略一家家小店的风格。
有一家做木质神像的日本店生意格外好:一条条楹帘缤纷而朴素、木格子窗只刷了清漆,廊前全挂着粗布人偶,玻璃风铃叮当作响,天蓬到地板是竹的清香,门前摆着大大的木桶,盛着清冽的泉水和一支长柄木勺,就这样轻易地将寂静与喧嚣分隔开来。玄关里供奉着狐仙和惠比须神,惠比须神在日本是掌管生意的兴隆与财源的昌盛,但此时我只觉得凄切和悲凉,不知这神是存于过去还是未来?是存于天上还是人间?而我今日的烦忧,又当向谁祈祷?
看到一条黄杨木案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只见上面放着一盏清水、几枝竹叶,一掬小小的了乐陶碟里盛着三只小太阳一样的糕点。那糕点尚未启封,雪白糯米薄纸透着隐隐暗纹,是规整的樱花与竹叶,透着日本国特有的严谨和妖媚。
“这是日本北野茶屋的柏饼,”晋玄指着纸上一个小小的金印,轻轻喟叹,“我还记得叶翩翩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其实就是柏叶包裹的糯米红豆饼,除了甜得发腻,有什么好处?但是女孩子们都爱吃,真是想不透……”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仿佛恍惚忆起了多年以前。
送我到家门口的时候晋玄突然说:“湘裙,如果我现在请你再选择一次,你会不会和我走?”
我一愣,取钥匙的手也停在包中——走?什么时候走?是多年以前还是多年以后?现在的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姐姐和小剑都要养活,我来这里拿的只是学生签证,工作那么不好找,我的博士论文尚在准备之中……这桩桩件件,岂是一个浪漫的“走”字解决得了?
见我怔立,晋玄苦涩地一笑,轻轻拍拍我的面颊,“进去吧,别站在风口上——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在小剑的央求下我养了一只胖嘟嘟的小腊肠犬,小剑给它起名叫“史努比”。那小狗走起路来蹒跚可爱,充满了好奇心,喜欢叼着沙发垫子满地跑,闲下来的时候如海豚一般用鼻子顶着球。小剑简直一刻也离不开它,就连周日和小朋友练球,也要和史努比一道去。
姐姐并没有荒疏他的中文,时常拿了《三国》、《水浒》和《西游记》给他看,我暗笑这样的小人儿懂得什么,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最崇拜的人是孙悟空。我正笑得直不起腰,他却皱起秀气的眉毛,努力思索片刻,说吕布和鲁达也不错,他们是俗世里的英雄。
成长中的男孩子果然不大缠家长,刚好我的任务也越来越多,对小剑的懂事只有庆幸和愧疚。我也催促姐姐相亲,她只淡淡一笑,并不答言。姐姐在想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差劲,关怀的话语没办法表达真切。我们错过了合适的时机,再相聚已是千山万水,这些年辗转发生了那么多事,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悲伤和无奈。一直以为自己还是自己,却原来早都不复当初了——大家都在变,懵懂青涩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象相濡以沫的鱼,给身边的人力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