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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嫣的目光低垂,听着这话,却是想了起来。
烈帝有个不世出的庶弟,当年夺嫡之争当中避祸山林,毫发无损,一直没有在金陵人前出现过,姬嫣以为他是云游四方去了,没曾想他居然在金陵开了一家琴坊,做起了幕后老板。此人看着天性淡薄,不喜权力之争,与皇室之人也没有什么往来,却不知是真是假。隐居避世的背后,也不知是否单纯。
这样的人,可以结交,但以姬家中立的政治立场,还是莫要深交。
雅思居的下人将琴抱了过来,由那大汉盯着,放到姬嫣的面前。
琴是古琴,今日特意移出琴箱,用云锦朱雀团花纹套封好,小厮在姬嫣面前摘下琴套,露出琴身。
这琴正是姬嫣要的丝桐伏羲式,白玉足,红木轸,紫檀护轸,有七弦,髹暗朱色漆。
在内行人看来,这正是一把君子之琴。
姬嫣很是心动,倘若老板要高价出售,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老板对她解释道:“此琴传自上古,已有千年历史了,相传这把白云浮是芥子出使敌国所用之琴,一曲能令两国罢斗十年。后来流落于民间,辗转教我侥幸得到,这琴颠沛流离多年,音色依旧纯粹,有金石韵,确是好琴。可惜在下琴技稀松,配不上这把白云浮,故而,想替它寻觅一个真正的主人。在下本来想将琴赠予兰陵萧云回,只可惜他手中已有一把千年名琴,一士不佩二琴的规矩在下是懂的。又听闻,姬娘子与萧世子师出同门,琴技高妙,恰巧娘子的这位贴身婢女问琴问到了雅思居,在下故意拖延了娘子的制琴时日,是为引娘子前来一见。”
姬嫣向老板颔首:“承蒙皇叔看得起,姬嫣的荣幸。”
王老板看了眼右手侧的太子,茶香袅袅,水雾氤氲了他俊美如琢的脸,眼睑稍低,似有笑意。
王雎已经避世多年,与王修戈并不相熟稔,除了血缘外更没有半点的情分,听说太子接了皇帝的圣旨要启程去密州,今日却出现在雅思居,说是为拜会而来,王雎心中明白。姬嫣与王修戈,本是一对分飞劳燕,太子对姬氏女,还不能忘情。
而姬嫣……
王雎的目光转向左侧的姬嫣,在她的如泛着月华般皓皓辉光的银盘面容上停了又停,最终,却是化作低喃一声:“姬娘子,可以拨弦一试么。”
姬嫣没有抬头,没察觉到丝毫异样,轻轻点了下巴,右手在琴弦上一勾一挑,指落,松脆的琴音如波涛的韵律般跌宕开来,外行都能听出,这确实是一把好琴。
翠鬟和璎珞还很是欢喜,有了这把琴,娘子便有如神助了。
姬嫣也很满意:“请您开价。此琴我有意向买下。”
王雎略感为难,反而对王修戈道:“这琴有市无价,依太子之见,该如何卖?”
王修戈徐徐起身,走到了姬嫣的身后。
姬嫣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感觉到身后,他弯腰下来,食指在白云浮上压下,随即一挑,琴音余韵之后,他略带笑容地耍起了无赖:“皇叔偏心,分明孤先来找你看琴,这琴侄儿也有兴趣,不妨卖给侄儿。”
“你……”璎珞看呆了,太子居然横刀夺琴,简直太不君子了!这琴明明是她先给娘子看中的!
两个丫头满脸怒容,姬嫣却沉静漠然,处变不惊。
尽管身后男子的呼吸近在咫尺,身上那股幽静的冷菊香气一缕一缕地钻人皮肤。
王修戈道:“公平起见,价高者得,如何?”
“这……”王雎犹疑开来,看了眼纹风不动的姬嫣,略略皱眉,“师我,这张琴我已经承诺要卖给姬娘子了,你何故现在才来要?”
“先前不知,令皇叔的白云浮明珠蒙尘,是侄儿过失,现在,皇叔说得对,这确实是一把名琴,侄儿自小不习乐,但近来却对音律颇有兴致,好不容易与皇叔引为知己,皇叔何不成全侄儿?这把琴,只管皇叔开价。”
王修戈在姬嫣身后,慢慢直起身,口中说着,目光却下移到她的凌云髻发鬓之上,虽看不见,却能想象到她此刻心头的懊恼,薄唇微敛。
王雎顿了顿,“我库房还有几把好琴,太子再去看看呢?”
“不要,”王修戈道,“侄儿是外行,看不懂宝琴门道,如今就中意这一把。”
终于,姬嫣也忍不住了,声音沉了下去:“太子定要横刀夺爱,这把琴就让给太子。”
她起身,倏然衣摆微扬,身后离得近在咫尺的王修戈仿佛被她的衣袖掀后退了半步,姬嫣朝王雎福了福,又道:“姬嫣无福,此琴与我无缘,皇叔请见谅,姬嫣告辞了。”
说罢姬嫣带着璎珞与翠鬟下楼离去,王雎起身,试图阻拦,却未能留住,眼见得姬嫣与两名侍女下了楼,朝外走去。
王雎看向王修戈长叹了一声:“你这是何必?这把琴,便当皇叔送你了还不成了么。”
王修戈微笑:“行。稍晚,孤让人来取。”
他行礼,向王雎告辞。
出雅思居,裨将韩婴为他牵来马匹。
上次出海袭击,为了假扮和尚,韩婴将自己剃成了秃瓢,现在过了一个多月,已经长起了一片浓密的刺毛,成春风吹又生之势,只可惜他因为头顶的戒疤常被误认为和尚,于是出门都戴着一顶皮毛小毡帽。
韩婴牵来太子的黑鬃烈马,禀道:“姬娘子这是往家里去了,殿下现在再追,也还追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