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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侧身让出道,让姬嫣在前边走。
    时隔多日,再一次于金陵城中得见妹妹,风飘飘而吹衣,将她鬓发乱拂,如画中之人那般。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那个小时候会撒娇会脸红,会让人疼爱窝心的妹妹,身上多了一种波澜不惊的从容,一种看破世情的透彻,说不上是好是坏,就是……
    有点儿可惜。
    姬嫣跟随姬弢回府,将自己回河东的一切见闻禀告父母,林夫人听罢忧心不已,非要确认姬嫣身上的伤都好了不可,且没有留下病根。但姬嫣健康得很,腿脚也早好利索了。
    虽然姬婼已经在他们的安排下被送走,但姬明依然被烈帝扣押着。
    姬昶解释道:“不必担忧,姬明已被释出。”
    太子已然成了废太子,那么还要一个牵制他的把柄作甚?烈帝现在最头疼的,应该只是扶不上墙的楚王殿下,要如何服众。
    第71章 我已经不是殿下了。……
    端云宫, 正是酷暑,袁皇后将新鲜的水蜜桃放在深井之中湃了几个时辰,捞上来个个冰凉入骨, 修长的玉手轻而易举地剥去水蜜桃的表皮,露出里头雪白盈嫩的桃肉。用刀片成四瓣,倒上冰镇的酸乳酪, 白玉盘盛起,端到烈帝的面前,袁皇后笑容嫣然:“皇上,尝一尝?”
    烈帝伸出手, 拿起了一块,放在嘴里,几乎是牛嚼牡丹,囫囵吞下, 也未能够尝出什么滋味, 淡淡道:“魁节呢?”
    袁皇后笑道:“魁节近来喜欢上了治世文章, 臣妾怕他读了些不该读的邪门歪道,反而误入歧途, 便托人去说情,给了找了几位当时名宿做老师。这老师不但满腹经纶, 治学严谨,且懂得因材施教, 扬长避短, 魁节这回是跟对了人,也爱学了,日日上先生私塾听课,不怎么入宫来了。前日, 还写了一篇文章,臣妾见识浅薄,评不出好坏来,正想请皇上瞧一瞧,看他近日可有长进。”
    皇后一开口,烈帝就知道她是什么心肠,并不说破,沉吟点头道:“拿来。”
    便把手一招。
    皇后身旁的老嬷嬷从她的书案上取下了一卷宣纸,递上来,烈帝伸手接过,皱眉看罢,点头道:“不错,果然大有长进。”
    放下书卷,又客气问先生是谁。
    袁皇后说了名字,此人名叫张星汉。
    烈帝沉吟道:“不错,是位治学大家。”他伸手,端起了那晚浸了桃肉的乳酪羹,低头抿了一口,“改日,朕着灵经一道前去,也该听一听。”
    袁皇后悉心为他捧羹,温柔的眉眼霎时间犹如美玉生罅,发生了细微的裂变。
    言者有心,皇帝的意思是,他要让灵经来与魁节竞争储位。
    比起王修戈,魁节自是不如,然而益王又算是什么?他母妃出身下贱,他自己年幼且不知事,冲动有余,缜密不足。
    这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当年巫蛊之祸传出的流言,在帝王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种子经过十多年的灌溉,早已长成了参天巨树,轻易是撼动不得了。烈帝心思深,连这个他最信任的枕边人都从来不说此话,对魁节依旧宠爱有加,但私心之中他一定对巫蛊谣言有些信以为真。
    袁氏这些年一直在溯源巫蛊流言,希望找出它,并破除它。
    然而多年来一无所获,全因为当年烈帝手腕残忍,下旨将所有涉及之人屠戮殆尽。
    “皇上,”袁皇后机智地撇开这话题,不愿深谈,转弯道,“姬嫣回了金陵。”
    烈帝冷笑道:“废太子和离的妇人,与废太子都已无关,何必还拿来朕跟前说道。”
    王修戈请辞储君,难道不正因为这个妇人么?自己这个沉郁的二子,他算是了解,一贯枭雄手腕,杀人戮尸,斩草除根,论狠绝连他也远有不及,竟会突然受困于“情”之一字,着实荒谬。若不是他自甘堕落,便是姬嫣手腕高明,习得一身狐媚之术,专用以蛊惑帝王心。
    然而袁皇后却告诉她,“这姬嫣,已经定下了与兰陵萧家的婚事,皇上,这件事您怎么看?”
    烈帝一怔,若有所思:“哦?她又要嫁给萧也?”
    袁皇后笑靥款款:“是呀。这萧云回,人称九原第一公子,样貌家世秉性,都无可挑剔,平英郡主对姬氏阿嫣甚为满意,偷摸向臣妾塞了几个大红包,托着臣妾在皇上跟前吹吹枕头风,替她美言几句,好成全了这桩美事。”
    烈帝道:“你怎么看,便怎么说。”
    “是,”袁皇后回话道,“臣妾妇道人家,原不应多嘴,但这姬嫣,臣妾以为真真是个可怜之人。”
    烈帝奇了,挑眉道:“怎么说?”
    袁皇后靠在罗汉榻上,并不起身,只是朝着烈帝盈盈垂首,轻笑,“原来废太子是何等心性,皇上知晓,臣妾知晓,阖宫上下无人不晓,他心念旧人,又一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儿,姬嫣在东宫受了多少委屈可想而知。那会子废太子还拥储君之位呢,谁人能想到今日,姬嫣尚且铁心与其和离,这不是难熬,不是受了委屈,是什么?可陛下降下的旨意,赐的婚,她先时不敢违抗,后来铁心和离,又落得个不得再嫁的规矩落身上,岂不可怜?”
    烈帝若有所思:“这便是朕的过错了?”
    “当然。”袁皇后煞有介事地点头。
    烈帝有口无言,说不出话来。他得承认,其实皇后之言颇有道理,没得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