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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沉默之后,连姬弢也开始心里打鼓之际,只听见姬昶问道:“你想好了?”
她已经长大成人,也经历了许多,现在,她应该有为自己终身做决定的权利。
姬昶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她,为她排除万难,只要是女儿想要的,他竭尽全力也会给她。
姬嫣伏在地面,跪直身体:“想得很清楚了,女儿愿意一辈子留在家里,永远只做爹娘的女儿。”她转头,对姬弢一笑,“当然,还是兄长的妹妹。”
姬弢也在笑,但笑容也有点儿苦涩。
王二固然是没看到她穿上凤冠霞帔风光出嫁,却也没看到,兜兜转转,她还是留在了家中。果然是死不瞑目了。
“唉。”姬弢低下头,摇了摇,叹口气。
林夫人睨着他:“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
姬弢立刻给自己的脸武装笑容,道:“妹妹回家这不是很好么,以后姬家的大事都交给妹妹,反正鸡零狗碎、鸡毛蒜皮那些事我管不过来,光我营里的事,一天够我头疼八回了!”
林夫人冷笑着揭穿他假模假样的皮:“你已经忙得娶不了妻,纳不得妾,留不得后了?”
姬弢瞬间一激灵,哆嗦不停。就知道,母亲永远就是这一茬儿。
唉,二十多岁老处男一个,却还半点结婚的念头都没有,逼得母亲去年都已经开始替他物色少年美男了,姬弢在相亲桌上见到对方雌雄莫测、阴柔秀美的脸蛋时,吓得堂堂辅国将军钻到了桌子底下。
这事儿后来林夫人写进了家书里,提一回姬弢便糗一回。
姬昶沉吟着道:“你才回来金陵,此事不急,等为父忙完筹措军费的诸多事宜,便写信河东老家,将姬嫣之名刻入姬氏族谱。若一旦如此,将来呦呦不得再嫁,不得招赘,也不得在家中豢养面首,终一生便能孤身一人。”
姬嫣再顿首:“固我所愿。”
姬昶与林夫人均猜测是女儿心里受的伤太深,需要漫长的岁月去愈合。作为人父人母,他们都支持她的决定。
这件事便已成定局,林夫人看着女儿跪在地上的可怜的身影,幽幽地叹息,心里疼得厉害。
夜幕降临,银月清辉笼罩在角楼之上,树树秋色,萧瑟凄清。
姬弢护送姬嫣回屋,沿途踩着一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静静地走着,谁也没说话,直至快要走到之际,姬弢突然停了下来,一臂横在姬嫣的身前:“呦呦。你跟我说实话。”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认真,瞳仁泛出乌亮的光:“你是不是喜欢王二?”
姬嫣脚步一顿,手藏在衣袖之中,缓缓地,收紧,袖口犹如被风卷动颤抖起来。
终于,她还是点了头承认了。
“原来是这样……”姬弢更糊涂了,茫然说道,“那你为什么……”
姬嫣已经平静了下来:“兄长,人一生当中可以面临许多种抉择,你的选择,未必就是自己的最爱。我很清醒地知道我要什么,我想要一段安稳的人生,一段自由的人生,一段不会有任何遗憾的人生,或许在白水村的那个夜晚,我又重新爱上了他,但是我太清楚了,哪怕我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而死的地步,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我放不下。很多事情没法改变。何况,我的那点儿喜欢,实在经不起任何的打击,脆弱得很,我更加是不可能回头的。就算他没有死,我也没有嫁给云回,我依然会做出今天这样孑然一身的选择。不论我怎么选,都不是会和他在一起。”
“那你……”老实说,姬弢以为妹妹和王二说的那样,不会有半点在意。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王修戈自己也错了。他长长了舒了口气,“节哀。”
姬嫣垂眸,看着脚底,她的云头绣花鞋面上爬了一只弱小的蚂蚁。
“兄长,我很快就好了,会好好惜命,会很坚强,过好我的一辈子。”
姬弢以前觉得自己不懂男女之情,现在,他却有几分懂了。
有些情,不知所起,亦无所谓对错。
姬嫣已经站在了拱门处,向他福了福身。
在她即将转身迈入垂花门之际,姬弢突然扬声道:“你若是想知道个中细节,尽可以去问益王殿下。他会告诉你的!”
姬嫣没有停下,径直朝里去了,在夜雾之中很快消失了倩丽的影。
……
日上三竿,睡过头的姬嫣睁开眼,一眼便看见沐浴日光中浑身撒着金线的林夫人,吓得差点儿从榻上坐了起来,“母、母亲!”
林夫人和蔼地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面容上挂着微微笑意,温暖如三月烟草弥生:“呦呦,快起来,娘带你到处走走逛逛。马车都已经在外边等了。”
姬嫣昏了头,才想起这件事,“哦”一声,拥着锦被坐起,“我这就更衣,母亲等我一下。”
穿戴完毕,姬嫣更换上翠绿色白鹅毛纤细暗纹的罗裙,外罩石青银鼠对襟褙子,装饰简单,只一根步摇随步摇曳,与林夫人乘车出门。
一路上见闻无数,新鲜至极,金陵城的铺面本来就一天一个样,何况姬嫣走了三年。
林夫人想想就觉得可惜,但她们全家都早已经说好了,不要在姬嫣面前谈及这三年间的事。林夫人绝不会多问。
知道姬嫣喜欢金陵的蟹黄包,林夫人让人停下马车,去铺子里买了几只,热腾腾的,教姬嫣揣在手里吃,姬嫣捧着刚出锅的包子,一下没一下地倒手揉捏耳垂,林夫人笑着取了两块方巾,让她垫着手包住。